“去把侍卫叫来。”严柯对我说。
“哦。”我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把衣摆整理好,步伐大小不齐的跑去屋外。
离开严柯的视线后,我没忍住轻轻笑了声,因为忽觉得和百变书生的相处还挺有乐趣。脚下却不敢懈怠,跌跌撞撞的来到严柯的院子外,颤抖声音冲着远处喊道:“来人啊,公子遇袭了!”
金义山庄的暗哨先出现,较为整齐划一的赶去严柯的房间;侍卫随后也赶到,侍卫长叫做严笑,看起来跟“我”挺熟,仔细询问我后,也带队进了小院子。
我提起裙摆,踮起脚步,一跑一跳的跟在队伍后。
探头望向房内,见袭击者已经被五花大绑,吱吱呜呜的,听着奇怪,仔细一看,原来他的喉部严重受伤,大概说不出话了;又望向他的右手腕,红肿发紫,断骨刺出皮肤,估计也不能写字了。
这个百变书生,真是不给这人留搅浑水的机会,倒是和我对付恶人的习惯一致。
“这不是寒老七么,江湖混混,尽干些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勾当。今天是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来金义山庄捣乱,还想袭击我们公子?不要命了!”严笑走上去,就甩给袭击者一个大嘴巴子,这位寒老七说不出话,只能瞪大眼,踢腿乱叫。
“带下去吧。”严柯厌恶的摆摆手,吩咐道。
侧身让过,押着寒老七的人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咕咚几声动静和“哎哟”的叫声。
“谁洒了一摊水在这里?太不长心了。”一个侍卫从地上爬起,嘴上骂骂咧咧的。
我眨巴眨巴眼睛,嘴角一道微笑,抬眼看天上白云飘飘。
“再去打一壶热水来。”
严柯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耳旁响起,我竟然毫无察觉,于是理所应当的,我被吓了一跳。很久没有被人这么吓过了。
我闭上眼,提起一口气平复心跳。两秒钟后,睁开眼,舒一口气,低头行礼说:“好的,公子。”
一路拍着胸口,快到厨房才完全恢复平静。心里犯嘀咕:百变书生的轻功很高?还是我刚才得意忘形,所以疏忽了?
摇摇头:不会不会,之前在柳州林城见识过他的轻功,不像很高深的样子?我肯定是太轻敌,疏忽了。
从厨房再次拎回一壶热水。
地上打翻的水已经被清理干净,奇怪,这不应该是“我”的工作吗?是谁帮我做了?摇头想不通。
严柯正坐在桌前等热水泡茶。
连忙把水壶放在严柯手旁,他提起水壶,高度和力度都有讲究的注满两个小茶壶,洗一遍茶,又加水,等茶叶在其中浸泡一小会儿。很快,房间的檀香味被一阵阵茶香取代。
严柯从一旁又拿来两个拇指长宽的小茶杯,分别从两个茶壶中取茶水,仔细洗热茶杯后都只倒了半杯茶水。他抬头看我,用眼神指着两个茶杯,说:“喝了。”
这个“小梅”虽然长得也还不错,但也不至于和百变书生的关系这么好吧?还是百变书生察觉到我是假扮的,想毒害我?我更偏向后者,他肯定是在考验我。幸好,我进入金义山庄时,吃了一颗黄芪做的净水如泉。顾名思义,有了这颗药丸,可以将一切液体都净化如泉水一般。用黄芪的话来说,就是滴了砒霜都不怕,不过对此我非常怀疑,但也从来没有验证过。
我犹豫了两秒,伸出手,拿起一杯,见它汤色鲜亮,饮下,初尝苦味,但苦味入口即化,嘴里持久甘甜且香气高远。又拿起另一杯,汤色稍暗些,饮下,几乎没有尝到苦涩,香气竟然从舌根缓缓向前延伸,从口腔一直弥漫到整个鼻腔,经过喉咙时会有丝丝凉气。居然还有这样的茶。
“你喝的是籽州的普洱茶。第一杯是老班章茶,茶气刚烈,厚重醇香,霸气十足;第二杯是冰岛茶,茶香浓郁,咄咄逼人。”严柯自己也饮了两杯,与我解释说。
我又分别饮了一遍两种茶,细细品尝,确实如严柯所说那样,有各自丰富的口感。
“去把床上的帘子放下,一会儿该有蚊子了。”严柯望向窗外,又对我说道。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蓝紫红橙,五彩缤纷,是晚霞。
床在内室,我走进去,将床帘放下。
出来时,看见严笑在门外请示:“公子,灵堂都布置好了,孝服也买好,都分发下去了。这是您的孝服,小梅的我也一同带来了。”
严柯叹了口气,说:“多安排人手,将灵堂守好。见到这衣服,更添伤感。把和山庄有过节的人或者门派都整理好,写下来,七日后拿过来给我。”
严笑看了一眼我,点头应承:“是,公子。”
“下去吧。”严柯有气无力的说。
严笑又看了我一眼,像是有事情要嘱咐我。
“你也下去吧。”严柯对我说道。
什么情况?氛围奇奇怪怪的。
我行礼,和严笑一同退下。
走出小院,严笑凑过来对我说:“表妹,这几日抓住机会,把公子伺候好。现在老爷走了,就是公子当家。咱们家和严柯都是一个祖宗,不过我们是外八枝,这次你表现好了,我们可就能当家了,知道不!”
“现在没人知道你是我的表妹,都对你没有戒心,多好的机会,可别给错过了。”
原来小梅和严笑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么看严柯的反应,他是知道的?事情有些复杂。
“嗯。”我担心声音会暴露我的身份,就点头回了一声。
“别害羞害臊的,不行的话,明天我让你嫂子过来给你讲讲。”
我忙摇头,摇完头又作害羞状的低下头。
“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千万抓住好机会,记住了?”
我拼命点头。
严笑很满意,说:“一会儿我让人给你们多送点儿热水来,好好打扮一下。”
这个“表哥”可真够操心的。但是热水澡,听起来很不错。
我挤出一个憨厚的微笑。
严笑更满意了。
我心里却在想别的:卧梦轩手到擒来的完成任务,不仅满足了我所需要的可以接近严柯的身份,而且还额外赠送给我这么一个有背景又有些地位的表哥,令人赞不绝口,我一定要跟冷易君好好汇报表扬这次任务体验。
边想着,我边往山庄深处走去。
有了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表哥,我肆无忌惮的又深入金义山庄,探究山庄的侍卫和暗哨分布和值岗情况,也发现山庄密室所在,但可惜听之前严柯与白云的谈话,密室中重要的物品已被取走。所以那件重要的物品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严柯身上?还是已经转移?肯定不在白云身上,因为之前两人谈话中,白云没提到由她保存的事情。那我要不要探一探?比如侍卫长提到的热水澡?想到这,我眼睛眨了眨。
回到小院的时候,天色已暗,灯烛燃上。
严柯的房门关着,内有流水的声音,应该是在洗澡。
我琢磨是走光明正大的路线,还是梁上君子路线,一拍大腿,有了主意。
我蹑手蹑脚退回院子入口几步,踩重脚步走近房门,敲了三声,没给严柯反应,迅速推开门走进去,又很贴心的迅速关上门。但我是真没想到,严谨的严柯居然没锁门?
屋里的水声明显突然停下来,我闻了闻房间内的空气,没有多少热水浴那种清新香味,更多是茶香味。
房间内立着一个双面绣屏风,微弱的烛光下映射出严柯纤瘦却饱满的身体线条,头发已洗过,湿漉漉的贴在肩后和胸前,此时的形象竟有些柔美,我默默给他的身材比了个大拇指。
按照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逻辑,我毫不犹豫径直走进屏风内,毫无障碍物的欣赏香浴中的严柯,再次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严柯果然尴尬了,身体肉眼可见变得僵硬。我反应快、鬼点子多,拿起一旁的水瓢,从浴桶里舀了一瓢水浇到严柯的肩上。热水顺着他身体曲线一路下滑,总觉得水滑过的皮肤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严柯尴尬的很安静,我忍住笑意,又舀了一瓢水浇到严柯的另一边肩上。
突然想捉弄一下严柯,我把手慢慢伸进他胸前的水里,轻轻拨了拨水,在严柯的忍耐达到极限之前,收回手,假装是试了水温,从一旁小水桶里加了两瓢热水。
两人依旧都没开口,房间内安静得只有我手下的舀水声。我拿起一块厚实柔软的干棉布,帮严柯擦干头发。
浴水桶上热气轻柔的蒸腾,拂过严柯清秀的面庞,有的水汽被他长长的睫毛吸引,停留汇聚成一粒水珠,从他细腻光滑的肌肤上流下,落回水中;水珠再次蒸腾而起,越过严柯,亲吻上我的脸颊。
诶?这是什么形容?亲吻?我决定还是得和严柯拉开距离,不然面对此时的他,会有一点神智不清。
我把摆在一旁的干净衣服往严柯身边又拿近些,顺手拿走挂在衣架上他换下的衣服,朝严柯行了个告别礼,又一次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迅速退离房间。
关上房门,我抱着严柯的衣服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心跳,居然紧张了。可惜衣服里空空如也,并没有那个金义庄拿走的珍贵之物。
也是意料之中,我抱着衣服去寻找小梅的房间,刚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我举起严柯的衣服凑到鼻前闻了闻,是茶香味,不是给我喝的老班章茶香,也不是给我喝的冰岛茶香,是若有似无的淡淡的特别的茶香。我又被吓了一跳,觉得大概是我喝过的茶太少,见识短浅了。
我寻到小梅的房间,看到热水和浴桶也已经准备好,上面还洒了些花瓣。没有客气,宽衣解带,踏入水中。
热气蒸腾中,我居然又想起严柯在浴桶中的样子,为什么?是因为水汽蒸腾开他脸上人皮面具极微小的一角吗?戴着面具,他应该不是真正的严柯,或者说严柯并不是他真实的身份。那么,他是百变书生吗?我相信他是,因为他遇到各种情形的反应能力,如果没有广见博识、如果没有身经百炼,是做不到他这样快速而滴水不漏的应对。
沐浴完,擦干头发,我用剩下的热水把严柯的衣服洗干净凉在院子中。
又过了一会儿,严笑遣人将热水收走。
我回到严柯房间,严柯脸上的人皮面具已修复好,他换上干净的另一款宽大舒服的灰色衣袍,一半头发简单扎了个垂髻,整个人给人一种舒服安心的感觉。等一下,这是什么鬼感觉?诶?我这用的是什么形容词?我今天有点不正常,我如是评价自己。
房间里依旧满是茶香味,我瞧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壶,感慨:这位兄台是有多爱喝茶?
很快有小厮拿来晒干的艾草,放入火盆中点上,用来驱蚊。
严柯一直留在房间里。他不是在抬头深思,就是随便拿起个小物件,在手中把玩;不时的,他也会在房间内踱步,不知是随意走动,还是在研究什么步法。
夜渐渐深,严柯伸出右手臂,翻开手心,朝我招手:“过来。”
太难了,这真是招之即来。对了,这也是我伺候他沐浴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踩重脚步,朝他走去。
“今夜微热,你就把这张竹椅展开,作为床吧。”严柯说的是茶桌旁、窗台下的竹椅。
我点点头。今晚既是值夜,我就只能躺在这张竹椅上。
严柯走进内室,入床休息。
我把院门关好,把房间门带上,躺在小床上,看着窗户上透着月光的白纸。
记不得我究竟看了多久,只感觉到脑袋忽然从手臂上轻滑,原来竹椅躺着舒服,自己不知不觉中打了个瞌睡。
转头看向内室,严柯还躺在床上,呼吸声轻而且均衡。
又继续看着窗户,月光已经从一扇窗户上移到另一扇窗户上。
忽然,一道黑影飞过。
此时此刻,会是谁?
转头,又看向内室,床上空空如也。
我仔细观察房间,空旷之处没有看到严柯,衣橱木门开关都会有声音。会不会,他隐在暗处?
守夜侍女的职责,就是确保公子严柯的安全。
我连忙起身,小心翼翼走至内室前,声音轻又不失慌张的喊了声:“公子。”
无人应答。
我继续走进内室,掀开床帘,没有机关的痕迹,木床本身也没有藏身的可能。
绕过床,走到内室另一侧,余光中有一道弱光反射。扭头,看见严柯正站在黑暗的角落里,他的拇指上带着一个光面银戒指,银戒指借着房间内微弱的月光反射出光,吸引我的视线。
严柯见我看到他,食指举到嘴前,对我比划了一个“嘘”声。
我停在原地,不知道应该把自己摆在何处。
严柯抬起手,拇指闪闪的指向他的床。
眉头紧皱,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看懂了他的意思。
严柯又指着我,点了一下,手指指回他的床。
这个百变书生,想让我装成他躺在床上?太不怜香惜玉了。
我在心中哼了一声,还是照他的指示,折返到他的床前,掀起床帘,和衣躺下。眉头又皱:这人,连床上都熏了香?
窗外黑影再次闪过。
我全身警戒,视线对准窗户,余光锁住严柯。
黑影第三次出现,这一次,它停在窗纸上。黑影转身时,我眯起了眼:这是什么?耳朵?这个又是什么?尾巴?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声喵叫,不远不近,正好是黑影的位置。
居然只是一只猫?一只在墙上练习跳跃的猫?
眼前的床帘被挑起,严柯在床边坐下。
他的眼睛也不看我,右手臂越过我,从靠墙的一叠薄被子中抽出一把长剑。
原来他之前的动作是指挥我取剑?他居然在床上还放了一把剑?
一只猫而已,也是,小小的金义山庄,哪里会有许多的刺客?
严柯起身,把内室的窗户打开,月光随即撒入屋内的地上。
今日所见,百变书生的观察力强,对周围环境变化的敏感度高,很难对他出手,想抓住他,只能一招制胜。但一招制胜,难度很大。
好吧,时机未到,只好和百变书生继续相处了。
我想着,从严柯的床上坐起。
“天气渐热,还是在竹椅上睡的舒服。”严柯说完,走到我刚睡过的竹椅上,躺下。
留下我一人在内室,夜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凉爽舒适。似乎,躺在床上更舒服些。很快,我想明白了:窗户打开,虽然我舒服了,屋外的蚊子也会飞进来。竹椅上并没有隔开蚊子的帐帘。
会不会,之前窗户未开,床上闷热,而严柯一直未睡?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看了一眼严柯,他闭目侧卧,双手搭在身前,白净而修长。
忽然我就想起他衣服上那淡淡的特别的茶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