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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新语新编 > 第77章 滥竽难充数,凤箫动玉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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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滥竽难充数,凤箫动玉壶

温峤摇了摇食指,说道,

“不是来早了,而是来迟了?”

司马绍被温峤来回绕的,

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

跟着温峤的话调追问了下去,

说道,

“为什么又说是来迟了哪?”

温峤立刻又从怀里掏出一份誊写的奏疏,递给了司马绍,说道,

“请殿下先看看这份奏疏。”

司马绍展开来观瞧——

内容很普通,行文也很流畅,

说得事情也不复杂——

湘州遭杜弢蜀寇之乱,

学校荒废,礼乐不行,

请求免除所举荐秀才的策试,

按照孝廉一样,免试录取。

司马绍看完之后还特意翻到背面去,

毕竟温峤总喜欢在背面藏些小意外,

不过这次的意外,就是没有意外。

“太真兄,你让我看什么?

这样的奏疏,

我一天没看一百,

也看了五十,

有什么稀奇的?

不就是想免试录取自己举荐的秀才,

然后找各种理由,

希望朝廷免除策试?”

温峤摆了摆手,指着奏疏上的文字,说道,

“殿下仔细看看,这奏疏是谁写的?”

司马绍没有再看,而是直接说道,

“这份奏疏,我在一个月前就见过,

我还亲自在上面批示了,交给台阁,

这是湘州刺史甘卓写的,

怎么,有什么问题嘛?”

温峤还是指着上面的字,问道,

“殿下之前也看过甘卓的奏疏吧?

感觉如何?”

司马绍摇了摇头,说道,

“不怎么样,勉强词能达意,

错字隔三差五的就跳出来,

刺激你一下。

不过,

他是个武将,

也就没人说那么多。”

温峤又指着那份誊写的奏疏,问道,

“那殿下觉得这份奏疏如何?”

司马绍总算知道温峤这个弯绕了点什么,眼睛一亮,说道,

“这篇奏疏自然是上乘,

没有废话,也没有错处,

短短几句话,就把事情讲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

这篇奏疏,

是甘卓找人代笔?”

温峤点了点头,说道,

“殿下是最了解骠骑将军的,

殿下觉得,

骠骑将军能不能发现甘卓找人代笔?”

司马绍点了点头,说道,

“这个自然,

别看茂弘师父平时双手一兜,

好像什么事都不关心。”

温峤继续引导,说道,

“那这就能说对了,

要是骠骑将军发现了甘卓代笔,

是会选择第一时间把他召到台阁来问询,

还是把奏疏压一个月?”

司马绍有点明白温峤的意思了,说道,

“你是说,

茂弘师父早就召甘卓入建康,

而甘卓一直拖了一个月?

直到昨天才进了建康?”

温峤点了点头,说道,

“因此,臣才说,

甘卓不是来早了,是来迟了。”

司马绍又是一皱眉,问道,

“湘州刚平了杜弢没几年,

好多流寇还隐匿在山林中,

甘卓因为公事要交代,

等一两个月,

也属于正常吧?”

温峤摇了摇食指,说道,

“殿下难道忘了,

一个月前,大王颁布了诏令,

对谋逆的流寇,

只办首恶,胁从不问。

就连华轶的妻儿都得到了赦免,

何况是杜弢手下的喽啰?”

司马绍听到温峤的分析,

觉得很有道理,

又不禁感慨,

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

又问道,

“那既然没有处理流寇的问题,

甘卓怎么敢无视台阁的文书?”

温峤笑了笑,说道,

“这说明,甘卓有底气,

各州郡的秀才,

听说这次策试没有取消,

还和新到台阁的郎官们一起策试,

都纷纷打了退堂鼓,

居丧的居丧,

称病的称病,

即便是有提前到了建康,

也是想走个门路,

绕过策试的,

又或者看看能不能买到策试题目的。

但臣听说,

湘州桂阳郡有一个犟种——谷俭,

他觉得桂阳郡的秀才历年来都少,

甚至好几年都没有一个被举荐上来,

这次更是一听说秀才还要策试,

就纷纷退出,

这个犟种,

别人挤破脑袋往里进的时候,

他站在一旁看着。

等这些都知道此路难行,纷纷后退的时候,

他一撸袖子,就闯了进来。”

听到这里,

司马绍眼前又是一亮,

自古大才,都是倔驴,

但倔成这个样子的,

还是少见,

连他听到了都来了兴致,

就问道,

“太真兄,

你的意思,

该不会是你把甘刺史和这位谷秀才都请了来吧?”

温峤点了点头,说道,

“殿下英明,

其实要说真给大将军背后安个眼睛,

不一定要臣这么显眼的。”

好家伙,

温峤绕了这么半天,

就是想找个人替代自己去王敦那里卧底。

司马绍哪,

最近尝到了人才的甜头,

这才短短一个月,

自己的东宫,

就已经能和各方势力掰手腕了。

尽管察觉出了温峤的算计,

以及今后自己的小金库的巨大风险,

司马绍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位特立独行的秀才。

不多时,

就在众人又喝了一轮酒,

太子太傅贺循和薛兼、杜夷三位老学究不胜酒力的退了席,坐着步辇各自回府,

这下子,老学究们都走了,

美人们才登了船。

太子府的一众年轻官吏才放开了手脚,

这时候,船又往岸边一停,

甘卓带着他那位犟种秀才走了进来。

甘卓一进来,

看到一船的人头,

还以为来错了地方,

撞上谁的婚事了,

退出去又进了一次,

看到了王羲之正在角落里,

和庾亮高声谈论着这明天策试的事情。

这才紧走几步,

先到了王羲之的身旁,

拿手指捅了捅对方,

问道,

“逸少,

太子殿下也在这里嘛?

看这场面,

我还以为是赶上你的喜酒了哪?”

王羲之打趣道,

“甘刺史,

你这是往下官伤口上撒盐,

谁不知道荀灌娘,

刚刚与道和(周抚的字)定了亲,

我这正借酒消愁哪,

你窟嗤给来一刀,

还让……

哎,

未请教,

这位高贤看着面生?”

谷俭看着这一船的年轻官员,

各个谈吐和穿着都不俗,

尤其是眼前这位,

年纪这么轻,

见到甘刺史这样的封疆大吏,

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局促,

心中倒是生出一丝佩服来。

只听他身旁的甘卓,说道,

“这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秀才谷俭,字世廉。

这次他也是来策试的,

你们可要好好的交流交流。

太子殿下哪?

愚兄还没拜见殿下哪。”

王羲之手往船的二层楼一指,

说道,

“和温太真在二楼,

腻歪了半晌了。”

甘卓笑着拍了拍王羲之的肩膀,

然后对谷俭说道,

“世廉,你知道这位是谁吗?”

谷俭自然持学生礼,问道,

“还请使君引荐。”

甘卓眉毛一挑,说道,

“这位可是新进的秘书郎,

江州、湘州、荆州的平定,都有他一份功劳,

你别看他年纪小,

这要不是茂弘兄避嫌,

这位逸少公子,

早就是独当一面的将军太守了。”

谷俭自然不能免俗,说道,

“原来是逸少公子,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王羲之也不能不识趣,忙说道,

“世廉兄过誉了,

羲之不过是仰仗家中长辈,

哪里能比得上世廉兄这样的一州贤才。

若不嫌弃小弟粗俗,

请入座共饮。”

谷俭入座,甘卓登了二楼。

很快就见到了司马绍正在扒温峤的衣服,

赶忙就捂住自己的眼睛,往后退了几步。

心想,

这下完蛋了,

把太子殿下的糗事给撞破了。

司马绍听到有脚步声上来,又下去,

转身就来到了楼梯口,

正好看到甘卓捂着双眼蹲在楼梯拐角,

嘴里还念叨着,

“殿下,臣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下可好了,

司马绍本来只是想从温峤身上摸协力银两回来止损,

被甘卓这么一喊,

不是啥也是啥了。

温峤赶忙来解释,说道,

“甘刺史,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刚才殿下和我在谈事情。”

甘卓连忙点头,说道,

“是,臣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也不会讲。”

司马绍真想一剑给他的大嗓门挑了,

“太真,你说。”

温峤只好一摊手,说道,

“甘刺史别多想,

殿下不是摸我,

是摸我身上的银子,

殿下最近比较穷。”

甘卓一副我懂你们的眼神,

心里却龌龊的想着——

看人家这个理由,

太子殿下比较穷?

那陶侃在广州那种烟瘴之地,

都能掘出一座金山来,

太子能穷得直接抢臣子身上的碎银?

司马绍眼见越描越黑,尴尬了咳了一声,说道,

“甘刺史,台阁召你不来,

怎么时间过去了这么久,

你才想起来有个建康吗?”

甘卓急忙说道,

“殿下容禀,

湘州蜀乱刚平,

臣想着大王和殿下推行教化,

重立太学,大办庠序,

臣也要借着这股君子之风,

吹一吹湘州这片缺礼少乐的贫瘠之地。

臣就责令各郡县推举秀才孝廉,

结果刚推举上来的秀才,

听说还要策试,

就都得了病。”

司马绍不咸不淡的问道,

“这就是你拖延了一个月的理由?”

甘卓急忙继续解释道,

“臣当时气得不行啊,

臣这些年给朝廷办事,

可从来没打过折扣,

一向是尽心尽力、身先士卒,

这个殿下是知道的呀,

连臣这个湘州刺史,

也是殿下力荐的,

臣总不能丢了殿下的脸面吧?”

司马绍眉头一皱,问道,

“你这一气, 就气了一个月?

你这气性可够大的。”

甘卓又说道,

“臣不是生气,

臣亲自去请了每一个秀才,

结果吃闭门羹都吃撑了,

也没挖到一个肯和臣来建康策试的秀才。

臣一气之下,

让那些假病的秀才,真病了一下,

起码他们三个月是下不了床了。”

司马绍一听这话,直接就怒了,说道,

“胡闹,

朝廷是任你做刺史,

是让你给朝廷察举乡野之才,

不是让你拿着朝廷给你的权力,

去肆意妄为,

你这么做,

谁会说你甘卓鲁莽,

人们都会说朝廷粗暴。”

甘卓倒是不以为然,说道,

“真有本事的人才,还怕个策试?

依臣看,臣惩治了那些滥竽充数的家伙,

反倒是正了湘州的学风,

这才为朝廷引来了真正的治世良臣。”

司马绍点了点头,说道,

“我刚才听太真提起,

你这次带来一名桂阳郡的秀才到台阁策试。

这可是朝廷里的独一份。

单冲这一份勇气,

就值得一个恩典,

要不要我出面问问台阁,

直接授予他中书郎?”

甘卓面露难色,说道,

“殿下,谷世廉这个秀才,

有才是真的,

倔也不是假的,

依臣的了解,

恐怕他不能答应。”

司马绍这下算是被甘卓吊足了胃口,说道,

“哦?还有这种怪人,那我倒要去见一见。”

说完,三人从二楼下来,

走下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谷俭三人在讨论着什么,

谷俭背对着楼梯,正说到兴头上,王、庾二人正要起身,又被司马绍止住。

司马绍三人悄悄走到谷俭身后,听着谷俭的高见——

“元规兄,

我说话直,

你别介意。

你这个想法不对。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

现在是乱世,不是治世,

用举直错诸枉那一套礼乐之法,

行不通。

反倒是,

骠骑将军现在这种浑水摸鱼,

宽仁纵容,甚至眼睁睁看着官吏枉法徇私,更能快速安定州郡。”

从庾亮的脸色来看,

这样的耿直发言,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长久以来,

因为他和王家、皇家的关系都很好,

甚至有点粘合剂的味道,

身边见到的名士雅客,无不追捧奉迎。

就算是不需要巴结他的王家子弟、皇家王子,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不只是他,

连司马绍都是第一次见庾亮吃瘪,尤其是在嘴上功夫,

要知道自渡江以来,

庾亮就是凭着清谈辩难的战绩,一路过关斩将,脱颖而出,

最后被评定为过江名士第二,仅次于大名士王承,而王承前段时间又刚刚过世。

现在可以说,整个江南的名士,要以庾亮为魁首了,

可就是这么一个名士,

今天却被一个桂阳郡的秀才指着鼻子数落的出不了声。

有些看不下去的司马绍,咔嚓一下坐到了庾亮身边,

毕竟是自己大舅哥,怎么也得护着些,

司马绍也不亮明身份,直接就反驳道,

“你是什么人,

敢说先师的礼乐教化,不合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