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白氏送嫁队伍里几个术法高深的族人借助藤蔓的力量下到戌亥崖底。
崖底是一片杂草和碎石铺地,拉车的马儿直接摔得脑浆迸裂、腹部破开。而跟着它一起掉下去的车子和人也摔得不成模样。
白青苗、白青稞带着众人急忙朝地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跑去。
刚刚,他们在崖上发现家主白贺年也不见了时,以为他醉酒醒后独自下车小解去了,都没太放在心上——他们满心都是他们的未来家主白荣山的安危。
现在,崖底的众人举着火折子跑到血人身前一看,大惊失色:
“不好!”
“怎么会……”
地上的血人身形肥胖,胳膊摔错了位,后背正对着胸口的位置直接被一块实木穿透,那木顶尖尖的一端还在滴着血。
白青苗最先唤出此人:“家主!”
白青稞也通过衣服认出了血人的身份,他急忙加速奔了过去,直接将血人的脑袋掰了回来,大呼:“家主!”
众人匆匆举着火折子又凑近了半步仔细检查了下,血人没了呼吸,确定是死了。
他们心里一阵发寒——血人的确是白贺年——他仅剩的半张脸还是很有辨识度的,手里戴着的白色宝石指环也正是白氏家主身份的象征。
只是,众人很是惊讶。
“怎么会是家主?那,那少主呢?”
大家顺着藤蔓下来是奔着白荣山来的,地上的马车残骸一看就是白荣山的,这个没错。但现在他们不理解,为何死的会是他们的家主白贺年,而不是白荣山。
“对啊,少主去哪里了?我分明看到他是被人抬着上这辆马车的啊。”
白青苗是白氏一顶一的高手,他今天来的任务不是吃酒,而是保护家主他们。他亲自盯着白氏父子安全上了各自的马车后才去了前头带队。
“赶快找找,少主命大,或许……”
白青稞说不下去了。
这戌亥崖又称粉骨鬼地——名副其实的粉身碎骨、化人为鬼的地方。
白青苗望了眼四周的荒草和石堆,未再看到第三具尸体,遍地的白骨倒是不少。
他皱了皱眉,道:“咱们找找看……找不到或许还是件好事。”
“对!既然少主的车里能是家主,那少主就有可能去了别的车里,正好躲过一劫。我们先找找看。”
白青稞点头附和。
“嗯,好!”
众人觉得很有道理,便纷纷四下散开,寻了起来。
白青苗先给崖上的白氏统领们传了个信,说了下崖底的情况,并让崖上的族人也帮忙寻找下少主白荣山的踪迹。
瞬间,崖上崖下一片哄闹。
“少主——”
“公子——”
“荣山——”
“大哥——”
叫什么都有的场景又开始出现了。
崖底很大,众人寻了很久还是一无所获。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肚白,众人可以清晰的看到,荒芜的崖底除了一些枯骨外,真的是再无白荣山的半点痕迹。
白青苗叹了口气,道:“看来,少主的确是不在马车里。”
同时,他心里也有一丝庆幸。他自幼时便跟着白贺年,自是知道这位家主的荒淫无能。现在,他们的无能家主死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今,白荣山不在车里,那他便有活的可能。
“他活着,我们白氏才有希望。”
和白青苗有同样想法的还有一同下崖底的其他几十个白氏术士。
“还好死的是家主,不是少主。”
当然,这两句大不敬的话都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在心里说的,谁也没敢真的说出来。
白青稞望了眼破裂马车中的白贺年,提议道:“寻也寻了这么久了,我们还是先把家主的尸首送回去吧。”
“嗯,是该回去了。”
众人一起施法,招来戌亥崖边的各种藤蔓过来,将白贺年的尸体托举到崖上。
崖上的众人不是精壮队伍,寻了大半夜也都累的不行,见白荣山的踪迹未寻回,便只好放弃了寻找。
他们刚歇下,便见一团藤枝从崖底缓缓升起。定睛一看,藤枝包裹着的是一个人。
藤枝落地,放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后便纷纷退回崖底。
白惜芸第一个扑了上去:“爹——”
她趴在白贺年的尸身边哇哇大哭着。
“家主!”
崖上众人无不作出痛苦状,有的也跟着白惜芸痛哭着。
很快,崖底的白青苗、白青稞等人借着藤蔓飞了上来。他们合力将白贺年破碎的尸身抬上了他自己的马车。
“爹啊——爹啊——”
白氏灵堂前,白惜芸已然在心里恨得直咬牙,却不敢在脸上露出半点恨意。她和白贺年的那群小妾们一起跪在灵堂里哇哇大哭。
“老爷,您怎么突然就去了啊……”
“老爷,您叫我们姐妹怎么活啊……”
“老爷,我舍不得您……”
灵堂里就数这群小妾们哭得最是卖力。
白老太太对于白贺年的死,先是一惊,而后是一叹:“我儿……唉!”
此时,她正拄着拐杖立在院中的一处凉亭里。她清晰的听到了儿子的那群小妾们的哀嚎声。
她苦笑道:“你这一生都要面子,今日,这些个女人算是给你赚足了面子。”
白老太太说的对,白贺年几十个小妾跪在灵堂里的哭喊声,比别人花钱请来的哭丧团都要震耳欲聋。
“荣山还没有消息吗?”白老太太问身后的白青苗。
“还没呢,万兽渊那边也都托人去找了,姑爷刚刚差人回话说没有少主的踪迹。”白青苗道。
白老太太握着拐杖的手有些发红,问道:“再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白青苗:“是!”
快到中午时,白府的丧事场子完全摆了起来。而一直没有消息的白荣山也终于匆忙跑回来了。
“爹——”
白荣山快速跑进灵堂,然后重重的跪在白贺年的棺木前。
“爹,孩儿回来了,都是孩儿的错!”
白荣山刚踏进星武城,白氏的人就发现了,只是他们身手没有白荣山快,故而回来报信就迟了些。
白老太太见孙子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便差人立即将他带到别院凉亭。
“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老太太问孙子白荣山和侍从白青苗、白青稞。
白青苗自是将事情经过仔细描述了一遍,但是关于白荣山上了马车后的事,他和白青稞一概不知,自然也无法说得清楚。
“扑通!”
白荣山跪地道:“祖母,都是孙儿的错!”
“你说说,昨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老太太心里多半有了主意,但是她需要白荣山告诉她另一半真相。
白荣山跪地,抬头道:“昨日下午,我见酒宴之上觥筹交错,笑脸背后多半是虚情假意,甚是无趣,便假装醉酒趴在桌上等着散席。
晚宴结束后,族人误以为我醉晕了,就将我抬上了我的马车。待车队出发后,我便想抽身去夜练,谁知道爹他竟然也醒了,并施法闪身到了我的车里。”
白青苗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们都没瞧见他换车,原来是使用了术法。属下该死,没有看顾好家主!”
白青苗抱拳跪下请罪的瞬间,白青稞也跟着跪了下来,道:“属下该死!”
白老太太并未生气,只道:“起来,戌亥崖的路本就难走,昨夜又是送嫁归来,想要首尾都顾下,确实是为难你们了。”
“谢老夫人仁慈!”
“青”字辈的两兄弟起身后,白荣山还跪着,白老太太又道:“荣山,你也起来,继续说,你爹找你做什么?”
“是,”白荣山起身,继续道:“爹当时还是醉酒的状态,他很兴奋。他拉着我说,二妹出嫁了,如今已然成了家主夫人,我和三妹也长大成人了,算是对的起我们的娘。他感念您对他和我们的教养之恩。
父亲情绪激动,又饮了酒,说着说着便哭了,不一会竟然睡着了。我着急夜练,便将父亲留在我的车中,就自己偷偷溜出去练功了。
这都是孙儿的错,非要不告而别,害的爹他醉酒坠崖而不自知。如果我一直守在他身边,或者派个人守在他身边,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了!都怪我!”
白老太太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果然,白青稞说:“老夫人,这事怨不得少主。是有人想谋害少主在先,少主运气好,躲过去了。”
“哦?”白太太眼里闪过一丝震惊:“说,怎么一回事。”
白青稞拿出一根细细的绣花针道:“这是从马儿尸身上找到的一根针,是被麻椒草泡过的。”
众人望着白青稞手里的那枚绣花针脸都绿了。
白青稞继续道:“众所周知,麻椒草入体,一炷香后发作。我找人调查过,孟氏家主孟蓝雪在散席前曾亲自去了高府马厩了给马儿喂过草。”
白老太太轻哼:“一个家主,还需要自己喂马?果真是心怀不轨!”
“不,不会是她!蓝雪是个好人!”白荣山极力反驳道。
白青苗站出来道:“少主,您可千万别被她的脸给迷惑了!这麻椒草有催热的效果,马儿中毒后浑身如烈火灼烧,而唯有黄香藤的味道能让它降热。”
“根据现场来看,戌亥崖周边都是少有黄香藤的,唯有那一段路上都是黄香藤顺崖而下。孟氏就是铁了心要杀您啊!”
“不,不会的,蓝雪不是这样的人。”白荣山信任孟蓝雪。
白青稞再道:“您的马车里还有灰青甲虫的痕迹,这种虫子见人就咬,被咬的人会立马昏迷。所以灰青甲虫不是提前放的,而是当场放的!家主坠崖时不是醉酒,而是昏迷。否则按照你说的,他睡前还施法换了车,怎么到了坠崖时却能毫无反应呢?”
白老太太闻言,气的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跺,怒道:“好歹毒的心思,竟然敢暗算我儿!”
“不,不是的祖母,她不在那里!”白荣山极力替孟蓝雪辩解。
“哼!你怎知她不在那里,难道你们昨晚在一起?”白老太太质问孙子。
白荣山埋下头,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昨夜他确实是赴孟蓝雪之约。白贺年被害时,他和孟蓝雪正在四季南谷里互相切磋,然后是聊天。
二人就这么聊到了天亮,然后孟菊传信孟蓝雪,说了白氏的事。这时,白荣山才从孟蓝雪那里知道了家里的事,便匆匆赶了回来。
“我昨夜和蓝雪在他们孟氏的四季南谷里,但我不能说!若让外人知道了,便会给蓝雪惹下大麻烦。在众人心中,四季南谷只有孟氏能进,尤其是祖母,她若知道我能进四季南谷,一定会打南谷的主意。”
白荣山在心里犹豫了瞬间后,便抬头道:“昨夜我确实去约见了蓝雪,她一直都是和我在一起,直到天亮。”
在场的人都傻了眼。
白青苗最先反应过来,道:“那她肯定是趁你睡着了才过来杀家主的。”
白荣山摇头道:“不,我们整夜都在聊天。”
白青苗觉得不可思议:“聊天?”
“一整夜?”白青稞也觉得不可思议。
白老太太想到儿子的死状就心痛无比,道:“你心悦她,我没有意见,但是昨夜死的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嗯,我知道。”白荣山点头,道:“昨天下午酒宴时,蓝雪约我散席后去城外山里见面,我便在我爹睡着后去找了她。大概是我们见面好一会儿的样子,我爹才遇害的。我和蓝雪聊了很多,有关于我们的未来的,也讨论了两族术法的差异,还切磋了下各自的术法和武功。然后,整夜我们就这么打打聊聊的,直到天亮。”
听完白荣山的解释,众人还是一副怀疑的模样,白荣山心急之下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道:“不信的话,祖母您看下我的舌头。”
白荣山将舌头伸了出来,三人一看,白荣山的舌头从舌尖黑到了舌根,一看就是通宵未睡。
白青苗和白青稞不好再说什么,只不解的道:“不是她的话,那还有谁这么想让您死呢?您死了的话,家主继承人不就没了吗,是谁这么心狠呢?”
白荣山道:“我也不知道,总之不是蓝雪做的。”
但,就是“继承人”三个字,一下子点醒了白老太太。
“唉,罢了。这个事先放一放。当下还有一件大事需要你立马去做。青苗、青稞,去把族中长辈、各分支统领都叫来,我有事要宣布。”
“是,属下这就去办!”
白老太太说完便拉着白荣山的手往灵堂而去。
不久,星武城里又出了新的谈资。
白氏二小姐白惜芷大婚后第二日,白氏发生了两件大事——家主白贺年醉酒后意外死于戌亥崖底,长子白荣山紧急继位白氏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