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越来越大,吹得路晋的西装猎猎作响。
阮明月站在路晋身边,斟酌来斟酌去,只能轻轻接一句:“路副总的母亲,也是个被爱所伤的可怜人。”
“她可怜吗?”路晋转头,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阮明月,“你觉得这个故事里,最可怜的是我的母亲吗?”
阮明月一时被他问住了。
路晋迎风又点了一支烟:“这个故事里,最可怜的,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一出生就有一个不见踪影的父亲和一个疯疯癫癫的母亲,他从小寄人篱下,在舅舅家长大,舅妈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极尽所能的虐待着他,舅舅为了家庭和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学欺辱他,邻居嘲笑他,老师看不起他……他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一点一点向上爬,终于学业有成事业有成,遇到了深爱的姑娘,可以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可是,那姑娘的家人嫌弃他是个没有父亲的野种,嫌弃他的母亲是个疯子,最终他的爱情黄了,姑娘要另嫁他人。”
阮明月听得鼻头发酸。
她原以为自己的童年已经够惨了,但路晋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个孩子,他一直在努力逃出原生家庭给他制造的伤痛,但渐渐他发现,这个牢笼是无形的,它已经刻在他的骨血里了,他向前的每一步,向上的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枷锁,而这个枷锁,随时会将他往下拉,让他重新坠入泥里。”
“路副总……”阮明月同情路晋,但并不同意他的观点:“温室里开出鲜花很容易,但狂风暴雨中开出的鲜花更顽强也更珍贵。破碎的原生家庭虽然让你过得很痛苦,但是,这些痛苦磨练了你的意志力。凡过往皆为序章,所有经历皆有芬芳,你过去走的每一步路都不是白走的,所以不要沮丧,眼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我相信你会越来越好。”
路晋意味深长地看着阮明月,过了很久,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两天后,就是萧氏集团千金萧冰清和尹家公子尹光明的婚礼。
董事长为了方便员工去吃席,特地安排了大巴车统一接送。
阮明月和同事们到点就上了大巴车,路晋自己开车去的,在酒店门口和大家汇合。
去酒店的路上,同事们都在悄悄议论:“你们说,路副总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婚礼现场的啊?”
“惨烈的心情。”
“路副总真是能屈能伸,如果是我,我就不去了。”
“你?谁在意你这个小虾米啊?人家可是副总,董事长给了请帖他不去,那不就是和董事长对着干吗?”
“就是,我理解路副总,总不能丢了爱情再丢了工作吧!”
“……”
**
萧氏集团嫁女,婚礼盛大又奢豪。
因为萧冰清喜欢粉色,现场到处都是粉色的戴安娜玫瑰。
阮明月一开始还担心路晋到了现场会绷不住,但还好,他全程情绪稳定,甚至在碰到相熟的宾客时,还能与人谈笑风生。
她这才放了心。
“月月。”
翁美芯和段秋明也来到了婚礼现场。
段秋明自从腿受伤坐轮椅后,就很少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了,这次之所以选择在萧家和尹家的婚礼上现身,主要是为了平息之前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段家男人都死绝了”的言论。
“妈,段叔叔。”
“你怎么也来参加婚礼。”翁美芯问。
“今天的新娘是我们公司董事长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啊,那可真是巧。”翁美芯拉住阮明月的手,转头对段秋明说,“老公,我很久没见月月了,我和月月单独说会儿话。”
段秋明点点头,转动轮椅,去了别处。
翁美芯拉着阮明月走到婚礼会场的外边阳台。
“妈,你要说什么?”阮明月问。
“你还问我要说什么?你难道自己猜不出来吗?”
“我猜不出来。”
翁美芯脸上浮起一丝愠色,“你最近是不是没回家?”
阮明月不语。
“你在哪里睡的?”
“朋友那里。”
“朋友?哪个朋友你可以天天夜里去叨扰人家?人家不嫌烦的?”
阮明月反应过来:“你派人去我住的地方监视我了?”
如果不是派人去监视了,母亲怎么可能知道她每天都不回家?
翁美芯脸上的神色僵了僵。
“月月,妈是担心你执迷不悟。先前不是说好的吗?你从段氏离职,你和祁州划清界限,你明明都已经做到了,为什么又重新掉回坑里?”
“今天这样的场合,我不想说这些。”阮明月说。
翁美芯像没听到阮明月的话,继续追问:“是不是因为祁州救了你一次,你就又心软了?”
“妈!”阮明月喝了声,“你能不能给我一点自己的空间?一个人从一段感情中抽离出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也有自己的感受,你能不能不要逼我逼得那么紧?”
“我是怕你一步错步步错。”
“你是怕我真的和段祁州在一起,威胁到你段太太的位置吧。”
“你说什么呢?祁州是你哥哥!”
“他是吗?”
“阮明月!”
两人针尖对麦芒,翁美芯感觉到了阮明月的抵触和逆反心理,一时有些慌张,毕竟,她和段秋明没有领证,她什么保障都没有。
“你是不是真的要逼死妈妈你才满意?”用不了强,翁美芯只能再次装柔弱,“如果我真的抑郁而死,你心里不会觉得愧疚吗?”
又是这一招。
可偏偏这一招对阮明月最奏效。
“妈,我们好好说话,别死不死的讲些不吉利的。你放心,无论怎么样,我绝对不会影响你段太太的位置。”
翁美芯还想说什么,阳台的玻璃门被“咚咚”敲了两声。
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酒店的工作人员推开门,探头对翁美芯说:“段太太,你快去看看,段先生出事了!”
这样敏感的时间点又出事,翁美芯立刻不淡定了:“他怎么了?”
“他摔倒了。”
**
翁美芯跟着工作人员去查看情况,阮明月也紧跟在后头。
段秋明原本在内场,不知怎么去了后花园,这会儿,他的轮椅倒在鹅软石铺就得小道上,人刚被酒店的工作人员扶起来。
路晋也在,他帮着扶起了段秋明的轮椅。
“老公!”翁美芯冲过去,扶住段秋明,“你没事吧?”
“没事。”段秋明话是回答翁美芯的,但视线却一直落在路晋身上。
“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翁美芯问。
段秋明看着路晋,不说话。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翁美芯,他是追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出来,因为速度调得太快而翻了车,而他之所以来追这个年轻人,是因为他长得和自己的初恋情人很像。
“老公,我问你呢。”
“没什么,我就是出来透透气。”
“那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年纪大了,轮椅的速度没控制好。”
“下次小心点,我刚刚都吓坏了。”
段秋明“嗯”了声,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坐回轮椅里。
“谢谢各位的帮助。”段秋明对工作人员表示了感谢,目光绕了一圈,最后落回到路晋的身上,“也谢谢你,年轻人。”
“举手之劳。”路晋淡淡地回。
“举手之间,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品性。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路晋。”
“陆地的陆?”
“不是,是道路的路。”
段秋明心揪起来,“路”不算大姓,偏那么巧,那个人她也姓“路”。
他不由更仔细地打量起路晋,像,实在太像了,尤其是眉眼那一块。
难道,当年他收到的那封信是真的?
“感谢路先生的帮助,我可以加你个联系方式吗?改天请路先生吃饭。”段秋明一脸真挚。
“真的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这么客气。”
“加一个吧,我觉得你合眼缘,想交你这个朋友。”段秋明执意道。
路晋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报给了段秋明。
段秋明将路晋的号码存进手机:“感谢路先生,改天给你打电话约时间。”
“好。”
路晋走开了。
翁美芯望着他的背影,不解道:“老公,帮你扶了一下轮椅而已,你至于这么感动吗?还请人吃饭呢。”
“我难得出来一次,就想多结交些朋友。”
“万一人家知道你姓段,对你有所图呢。”翁美芯说。
阮明月听不下去了:“妈,刚才那位路先生是我现在的领导,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段秋明闻言,看向阮明月:“月月,路先生是你的领导,那就是说,你们每天在一个公司上班是吗?”
“是的,段叔叔。”
“那你应该很了解他吧,你知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家里几口人,父母可曾健在?”
“啊?”
阮明月觉得段秋明有点奇怪,他怎么连路晋的家庭情况都问?这可是个人隐私。再说了,路晋的家庭情况特殊,她就算知道,也不能到处告诉别人。
“老公,你怎么忽然这么八卦,打听这个干什么?”翁美芯抱怨一声。
段秋明意识到自己失态,笑着摆了摆手:“我就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
婚礼按时举行。
对于萧氏集团的员工来说,相较于新郎新娘,大家更多的注意力都在路晋的身上。
阮明月也是,从萧冰清出场的那一刻,就一直在悄悄观察着路晋的反应。
路晋真的太淡定了,他靠着椅背斜坐着,面朝着台上的新人,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波澜。
要不是那日在天台,阮明月亲耳听到路晋承认自己深爱着萧冰清,她会以为公司的那些八卦都是谣传,路晋根本没有和萧冰清谈过呢。
“路副总也太稳了吧。”同事在阮明月耳边轻声说。
“要不人也成不了副总。”阮明月回。
“也是。”
婚礼结束后,路晋是第一个离开现场的,原本八面玲珑的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就走了。
阮明月看着他走出酒店的大门,心想,这何尝不是一种破防?他一定已经痛彻心扉,所以撑到最后,连最后几分钟的体面都不愿伪装了。
另一侧,段秋明也在遥遥观望着路晋的动向。
路晋离开酒店没多久,段秋明和翁美芯也离场了。
回去的路上,翁美芯几次开口和段秋明聊天,段秋明都心不在焉,没有听到。
“老公,你今天怎么回事?”翁美芯握住了他的手,“我看你一晚上都魂不守舍的。”
段秋明回神:“没事,很久没出来活动了,一下子看到这么多人有点不适应。”
“你以后就应该多出来走走。”
“嗯。”
两人回到了段家,翁美芯去洗漱了。
段秋明直接去了他的书房,段秋明腿残后,以前那些跑跑跳跳的兴趣爱好都不能再继续,只剩下一项书法还在坚持。
他的书房里,摆满了笔墨纸砚和他的字画,好几幅,已经被人预订。
段秋明绕过这些字画,将轮椅转到书架前,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名叫《往事以往》的书,书页里夹着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照片中,是个穿白裙梳着麻花辫的青涩姑娘,姑娘二十岁左右的模样,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笑起来是扑面而来的青春朝气。
这个姑娘叫路风花,是段秋明的初恋情人。
当年,两人爱得难舍难分,但是,段秋明的父亲却看不上路风花家境普通,执意要段秋明和路风花分手。
段秋明当然不肯,可又拗不过父亲,他只能一边和冯家小姐冯素玲接触,一边和路风花保持着男女朋友关系,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可是很快,路风花就不见了,他到处找,也找不到她,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路风花不见了之后,段秋明消沉过一段时间,但很快,他就在父亲的要求下,娶了第一任妻子冯素玲。
大概是结婚一年后,他忽然收到了一份匿名来信,信上说,路风花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如果他想要孩子,就准备五百万去接。
段秋明只当是有人恶作剧,拿过去的事情威胁他,便没有理睬。
直到,他今天在婚礼现场遇到路晋,这个路晋和路风花年轻的时候长得特别像,关键是,他的某些角度,还有些像段祁州。
这么多巧合,让段秋明不禁怀疑,难道路晋是他和路风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