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山上的微风都好似格外善待他,只敢温柔地轻拂他的发尾。他玉立在那儿,整个人修长而又笔直,眼皮冷白的折痕勾出好看的弧度,是莫名说不出的少年意气和温柔。
“……”
腰间的玉佩与剑的剑穗碰撞。
苍舒扶着树干缓缓起身,无声的沉默像是旋涡,他复杂的眼神瞧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奶奶,那是我们灵山派的谢师兄,是当今富有盛名的少年天才、修有情道的天才!”弟子仍在她旁边叽叽喳喳,“谢师兄是我们卞师叔的弟子,如今修仙界,论起天才,也只有刀宗的越见安能同他相提并论。”
“奶奶,您的孙子天赋绝佳,若是入我们剑宗,那成就绝对不会低于我们谢师兄。”
苍舒回过神:“这倒不是我不同意,比起私底下加入,他可能还是更喜欢以选拔的方式加入灵山派。”
裴含玉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所以即便有便捷方式,他也只会一步一步地前进。
小弟子有些遗憾,但还是扬起笑容:“那奶奶,等您孙子回来了,定要让他选剑修,我相信他可以赢得选拔。”
“好。”
小弟子欢天喜地,‘噔噔噔’地跑到谢良青身边,抬起头,似乎对谢良青说了些什么,导致离开时,谢良青还回头瞧了她好几眼。
但苍舒没选择听,只是又坐回树下,闭着眼睛开始小憩。再次醒来,是裴含玉拿着号码牌回来,坐在她旁边时。
苍舒伸了个懒腰。
裴含玉在旁边撑着脑袋,突然问道:“如果我这次过了选拔,你会夸我吗?”
苍舒:“我平日里夸你夸得够多了。”
裴含玉轻哼:“那你的意思是,你不愿于夸我吗?”
苍舒:“…那也不是。”
裴含玉轻‘切’,明明高兴,面上却又带着冷:“那就好好夸我。”
苍舒也不知道他发哪门子神经,只能敷衍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她又将刚刚碰见小弟子的事情同他说:“刚刚我碰见了个小弟子,他说凭你的天赋,可以不用选拔,直接进入灵山派。你是怎么想的?”
裴含玉拿出后腰的小刀,细细擦拭说道:“我这么进去,没人会承认我的实力,与其以后一个个打过去,不如现在就展现自己的实力。”
“也省得日后,会有人来找我麻烦。”
苍舒‘喔喔’两声,抬手拍了拍裴含玉的肩膀,道:“放心吧,你会成功的。”
前方的比试台前,已经有弟子按照号码分配对手,裴含玉很不幸,他分配到的对手,实力很是强大。
苍舒跟着裴含玉来到比试台前。
周围也已经站满前来比试的人。
灵山派以实力为尊,只有成为前几名,才能成功进入下一阶段。
裴含玉已经站在台上,对方微眯着眼睛,似乎有些高傲的模样。从二人的装备上看,便知晓是天和地的差距。
——“我赌他三招之内,必定滚下比试台!”
站在苍舒身边的人,轻声讨论着此次比试。
——“三招是不是有些太多了?我猜他一招也受不了!”
——“万一他赢了呢?我瞧着他也不像是个简单角色啊?”
——“怎么可能!齐大公子从小便被齐家培养,这些年的丹药和修炼环境可不是说着玩的!有钱的家族哪是普通人能抵抗的!”
——“你说得有道理,那我现在只希望,他别输得太难看。”
身旁就没有支持裴含玉的。
苍舒胳膊肘碰了碰这几人:“你们说这些话时,为什么不大声说?”
那几人笑起来:“有病吧!这些话谁敢大声说?你敢吗?”
苍舒耸耸肩膀:“我敢。”
“吹牛谁不会。”这几人明显不信,嘲讽意味极为明显。
苍舒见此,忽地伸手高举,大声喊道:“裴含玉!给我赢下来!底下的人刚刚都在嘲讽你!”
裴含玉:“……”
她挥着手继续喊:“加油!我相信你!对面那小喽啰连我院里的木头都比不上呢!”
裴含玉转头看向苍舒,忽地勾出笑,耳尖也染上了红色。
在对视的那瞬间。
他觉得自己定会赢下这场战斗。
“姑娘。”
在比试开始时,有人从人群内走出,站到她身边。清冽的气味像是夹杂松雪,少年的声音犹如玉石坠入碎盘,极为好听。
剑穗随着微风划过她的拇指。
苍舒笑道:“喊我姑娘,属实是有些折煞我了。”
谢良青轻笑,垂眸不知在看些什么,眼皮冷白的褶皱微微舒展,他开口说道:“姑娘的手瞧着并不像上了年纪的人。”
苍舒答:“保养的好。”
谢良青微侧头看她:“原来是如此,我以为姑娘不长这样。”
苍舒笑起来:“我就当道友在夸我了。”
谢良青没说话,只是继续用复杂的眼神望她,最终忽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好像认识你。”
他每日晚上都会梦见个姑娘,在梦里面,那女子是他的小师妹,而他修无情道。
于是每次梦醒来,他都会坐在桌前,将他所梦见的人给画出来。不过可惜的是,他的记忆很模糊,每次醒来都只够他画上一笔。
而且怎么也画不像。
但今日他见到她,明明知晓年龄不匹配,却还是莫名将她和梦里的人重叠。
苍舒否认道:“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谢良青干脆扭头看她:“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可以选择不告诉你吗?”苍舒很真诚地发问。
谢良青勾起唇:“当然,这是你的自由。”
他开始自顾自地说起来:“我觉得我应该是认识你的,虽然你并不承认,但我不会认错。”
苍舒看着比试台上的二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谢良青问:“你有留下来的打算吗?”
“没有。”苍舒摇头,“他进灵山派之后,我就要走了。”
“……”
话语忽地戛然而止。
与之相同的是台上的比试——裴含玉从战斗中抽身而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对面的人已经败了。
他躺在地上,身上多处伤痕,要不是眼皮还在缓慢眨动,众人都以为他死了。
裴含玉转过身,看向和谢良青站在一起的苍舒,脸上胜利的笑容忽地停滞。他忙踉跄地从台上跳下,几步走到苍舒面前,哑着嗓音问:“他是谁?又是你认识的吗?”
“……”
苍舒被往旁拽了两步。
险些要碰上的手又隔开了大半距离。
她很无奈地说:“这是你未来的师兄,我跟他不认识,他站我旁边纯粹是要问你的事情。”
裴含玉松了口气。
谢良青不着痕迹地瞥了她眼。
随即看向她身边的裴含玉,淡淡道:“你的天赋很好。”
裴含玉语气漠然,但也还算是礼貌:“多谢。”
二人短暂地搭了几句话。
谢良青便被匆忙赶来的小弟子给喊走了。裴含玉沉默地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才收回眼。
“你该夸我了。”他还记得苍舒在比试开始前,答应他的话。
苍舒心不在焉:“你很厉害。”
裴含玉问:“就这么简单吗?”
苍舒又说:“很有天赋。”
裴含玉无奈叹口气,也算是心满意足,毕竟他也不奢望从苍舒嘴里听到大堆好话。
先不说她性子。
就说这种话从她口中说出,便已经很难得。
苍舒怕他骄傲,又道:“你别太骄傲了,比试赢了不能代表你已经入了灵山派,等等会天赋测验过了,你再求夸、高兴也不迟。”
裴含玉轻声应答。
显然并不担心。
-
谢良青是被韩影身边的弟子叫走的。原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却见他开口问道——
“刚刚那女子是什么人?”
谢良青:“……”
谢良青无奈地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韩影穿着红衣,站在灵山派大门口,目光还放在那儿:“是没关系,但我瞧她有眼缘。”
“而且好奇,你怎会跟陌生人扯上关系。”
谢良青吐出几个字:“因为我尊老爱幼。”
韩影没继续问,只是目光还停在那儿。公门菱正好敲着腿走过来,见韩影这样子,不免多问道:“你是在看什么?”
她伸着头往远处看,以为是有什么八卦:“瞧你这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瞧中了哪家姑娘,想同人家结成道侣呢!”
谢良青出声:“他打听的是个老人家。”
公门菱瞪大双眼,面露惊讶,活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是吧?老人家你都不放过?!”
韩影:“……”
韩影头疼不已:“公门菱你是不是有病?我就只是好奇谢良青跟人家搭什么话罢了!”
公门菱来了兴致:“不是吧!谢良青还去跟那老人家搭话了?莫非——”
她说着,话突然停了下来。
二人奇怪地望向她,便见她不知怎地,流了满脸泪水。
-
裴含玉的资质为最上乘。
结果丝毫不出意外,他成功地进入了灵山派,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原本是高兴的。
但在得知新入门的弟子需得在宗门里老实待一年,才能下山时,他原本高兴的情绪立马被压了下去。
苍舒在旁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一年而已,又不是永远不能下山。”
“……”
裴含玉心情更差了:“你难道不想我早点来看你吗?”
苍舒沉默两秒,忙说:“那还是你修炼重要,横竖我又不会跑走。”
一个月和一年在她眼里也没什么区别,毕竟,无论是一个月,还是一年,他都找不到她。
虽是如此想。
但苍舒也不能这么告诉他。
眼瞧着天逐渐暗下来,大门口的弟子招呼着选入的几人,苍舒识趣地说道:“好好修炼,我要下山了。”
裴含玉没说话。
只盯着她下山的背影,没有走动任何一步。
不知为何,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感觉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入宗门、见长老。
所有的都极为顺利。
裴含玉也成功拜入掌门门下,成为所有人都羡慕的对象。
周围所有人都在祝贺他。
他忽地想起来什么,又上前一步拱手问道:“我——”话顿住,改口道,“弟子有件事想问在座的长老和师尊。”
他想起来自己骨头疼的事情。
原先以为是她下的毒,但事到如今,究竟是不是毒,已经很清晰了。
掌门开口:“是有什么事?”
裴含玉觉得自己骨头又疼起来,但不同以往,是很涩很涩的疼。
他开口,感觉牙齿都难受地打起颤:“也不是什么大事,弟子认识一个人,每每遇见她,身后的骨头总会疼。”
“总会疼?”掌门的语调微微拔高,他有些好奇地看着裴含玉,挥手划过眼睛,似乎是想看得清楚些。
苏盛先行说道:“我瞧着好像也不是毒,他身体很健康。”
“…那会是什么。”掌门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他闭上眼,缓了会儿才睁开。
卞道一突然开口道:“是他骨头有问题。”
众人:“……?”
裴含玉抬起头,看向卞道一。
卞道一又开口道:“…我看不真切,但他的骨头上,刻了几个字。你说你看见那个人会骨头疼,那刻得应该是她的名字。”
他语气很淡:“这种术法,一般是想要记住一个人。你在骨头上刻下她的名字,她应该对你很重要。”
重要。
裴含玉眼睛发红,整个人愣愣的:“…那能把我那根骨头抽出来吗?”
众人:“……”
掌门震惊:“你疯了?!”
裴含玉铿锵有力地说道:“我想知道她的名字。”
掌门有些不赞成:“这骨头要是抽不好,你这辈子都会——”
“我帮你。”卞道一对掌门摇了摇头,走上前说道,“但你得自己承担后果。”
裴含玉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头答应。他实在太想知道她的名字,也太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将她的名字刻在他的骨头上。
他一定是忘记了什么。
他一定是忘记了关于她的事情。
卞道一道:“那你走上前。”
裴含玉立马走上前,背对着卞道一,盘腿坐下。
大殿的人,已经走了许多。
此刻这儿的,都是好奇骨头上居然能刻字的人。
掌门同卞道一说:“你小心些,他天赋好,我不想他因为这个毁了他的天赋。”
卞道一却说:“放心,他是天生剑骨,无论如何也死不了,再说还有苏盛在。”
掌门叹口气,背过身没说话,毕竟这是他的弟子,他总要比别人更加不忍心。
“……”
卞道一低头看着裴含玉的背脊,手上轻轻划过,忽地用力,将他体内的骨头给抽了出来。
裴含玉喷出鲜血。
但根本没管‘疼不疼’,反倒是转过身,看向那根骨头,急切地问卞道一:“敢问、敢问——”他急切地吞咽,“骨头上、骨头上刻的名字叫什么?”
卞道一没立即回答,反倒是用手指抚摸着那几个字——鲜血沾染在骨头上,等真的瞧清楚时,他整个人像是被五雷轰顶,怔在原地。
裴含玉瞧他的模样。
干脆也不等他的回答,直接将那骨头给夺了过来。上面正好刻着两个字——
苍舒。
裴含玉猛地咳出口血,两月的回忆在脑海内闪过。
她的名字叫苍舒。
天下苍生的苍,活得舒服的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