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怔怔的看着那道阻隔视线的帐幕,喃喃说道:“徒儿欺瞒师尊,害了师尊,做了许多错事,死千次万次也不为过。可我仍奢求师尊理理我……”
如棠冷冷一笑:“真叫人感动,你就这般魅惑我小师弟的?”
说罢,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立刻唤进江知珩。
朝辞被带出三清大殿。
沉牢不见天日。
一间一眼看完全貌的空荡荡石室。
这些一模一样的石室关的是被重点培养却犯了重错的弟子,艰苦条件不必说。
石室昏暗阴冷,墙壁上嵌着两盏微弱的长明灯。
寒凉的空气拼命的往骨头缝里钻,四面墙壁皆是由特殊晶石打造的,坚不可摧。
除了两盏灯,中央打坐的圆台,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一件刑具。
看似无害,却磋磨万分。
进了这里,不管你是什么,只要有气能呼吸,修为越高,受到的惩罚越重。
无时无刻不在消磨摧残人的心智,肉体,经脉。
朝辞一入沉牢,便觉得身上陡然一重,妖力都变得滞涩。
四面八方的森寒之意迫不及待的钻进皮肤,没入血管。
像是薄如蝉翼的锋利刀片温柔的剐着筋肉,剐进灵魂。
江知珩目光复杂的盯着他,“你。”
他'你'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打死也想不到这个平日谦和有礼的师弟是妖族殿下之子。
还做出杀害五条人命的行为。
朝辞面色不改,缓缓道:“多谢大师兄。此地损伤修为,大师兄快走吧。”
江知珩叹了口气,“好。”
挥手间,石门紧闭,沉牢结界拔地而起。
朝辞原地缓慢的扫了一圈,打量着这个传说中最高级别的沉牢,怔怔的坐在圆台上。
明明一身充盈的妖力,可此刻他却觉得累极了,整个人软绵绵的向后倒去。
朝辞眼眶充红,泪顺着眼角不听的淌。
低声呢喃,“对不起……”
那本该一直坐在神坛俯视众生,握着剑或惩戒鞭,掌握惩杀大权的仙尊,却为了一个欺他的半妖失去了半身修为。
他如何不知没了半身修为,在修真界预示着什么。
脑中闪过顾卿云摇摇晃晃离开的背影,朝辞绝望的泪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他会原谅他吗?
是不是再也不会见他?
不知过去多久。
'咔哒'一声脆响,机关开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朝辞迅速擦了泪,撑着坐起身。
徐姻姻望着背身席坐的少年。
一头乌发顺滑如同绸缎,垂感极好坠着繁复暗纹的长袍委地,半张脸映在灯火中,冷冽、绝色。
哪怕是坐在简陋的石台,也不妨碍半丝高贵冷艳。
朝辞侧颈看去,愣了一下,没想到进来的会是她。
徐姻姻站在门口,只觉得那张熟悉的面庞显得格外陌生。
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食盒放下,“小师兄进不来,我带了些吃食,你……吃一些吧。”
朝辞:“多谢。”
徐姻姻眼圈一红,曾几时从前这个疼她护她的师兄变得彬彬有礼。
而现在,更是距离遥远,让她觉得两人之间横出一道天堑。
可她还是想知道,捏紧衣料,鼓起勇气,“你是如何化妖成功的?”
朝辞缓缓抬眸看向她,声音毫无波动,“天元秘境我曾吸收千年树妖的妖丹,昨晚吸收了妖狼的妖丹。”
他知道徐姻姻想问什么。
徐姻姻抿了抿唇,“小师叔昨晚,是和你在一起吗?”
朝辞缓缓捏紧十指,“姻姻。”
陡然听到恍如隔世的称呼,徐姻姻愣了一下,目光撞进一双蓝瞳。
“我知道你得到了一本功法,双修便可助半妖彻底化妖。”
朝辞平静的看着错愕当场的徐姻姻,“他昨晚是和我在一起,却不是那种法子。借你吉言,他宁肯耗费大量修为,也不……”
说道这里,他忽然哽咽的停下。
朝辞不再看她,也没有再开口。
他觉得自己并不欠徐姻姻什么,也并没有什么话再想同她说。
徐姻姻垂着头又站了一会,架不住看守的弟子催促,磨蹭着离开。
沉牢再次静谧下来,朝辞没有看一眼那个装满精致佳肴的大食盒。
他怔怔的坐在那里,背也挺不直。
顾卿云宁愿舍了修为。
他知道,他以后就连死去的权利也没有了。
可在想到什么后,他开始更加惊惶,绝望。
五大宗门联审,玄阴派掌门祁浅锡要来,仙音派掌门穆妃衣也要来。
那个美的雌雄莫辨的狐狸精一直从来没放弃过,这回来清流宗呢?
还有穆妃衣。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自私还能想这些,可顾卿云伤透了心,这半年来又和祁浅锡联系密切。
想到这里他还是怕了。
拿出传信符,又生出一种绝望。
沉牢之中,传信符也只是摆设罢了。
他惊惶的来回在沉牢里踱步,胡思乱想中安慰自己。
还有白帝,白帝会看出来什么吗?
……
长霁挽月殿。
顾卿云扫了一眼少年搁在桌案的粥和四道小菜,神色冷漠,“若无事,便回去。”
白帝眼底沁出雾气,目光紧紧的落在他脸上,情绪万变,最后只化为沙哑而绝望的一句,“师尊,您……非要赶走我吗?”
顾卿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完了吗?”
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又该求一求谁?
谁又会拉他一把?
他承认,若不是做任务,若不是这件事,他也希望做一个好的师尊。
这两年的日子,就算有算计,可渐渐地,他并不讨厌两个会撒娇的小崽子的。
甚至在他们下山的半年,召他们回来,也并不全是为了做任务。
可这一点点的师徒情谊,现在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凌乱屈辱的眸光落不到实处,最后难堪的偏过头,脸色越来越白。
白帝艰难的挪动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指颤抖着伸出,试图靠近那片雪色衣袖。
顾卿云想躲开,可对上那双布满绝望窒息,充斥泪水的赤红眼眸,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白帝湿红着眼眶,停止半空的手指猛地缩了回去。
闭了闭眸子,踉跄着堪堪撑在桌案。
他无声地低哑哽咽着,浑身觳觫,眼泪簌簌滚落,双目一片湿红,“师尊愿意原谅师兄。”
一字一字绝望的从齿间哀鸣泣出,“那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