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怨吗?”
两双剔透的凤眸此刻皆浸染着薄薄的雾气。
顾卿云薄唇轻抿,霜染的睫毛之下,一双漆黑的眸子,如万载冰川下的困兽。
'他'说:“抱歉。”
顾卿云睫毛上的雪瞬间沁成了水珠。
原来,如此……
风雪拂过,那染着冰渣血肉的惩戒鞭在手中寸寸折断,跌在雪地。
'顾卿云'忽然笑了。
那笑恍如开到极致的千树繁花,明珠生晕,美不胜收。
他不再看那两个少年,白衣胜雪,再无回首。
跪成雕塑的两个少年忽然侧首,怔怔的望着那道修长孤寂的身影淹没在滚滚风雪。
漫天的飞雪,不知迷了谁的眼。
顾卿云羽睫抬掀,自虚无中抽身。
抬眸望去,天穹的雪倾倒般下的越来越大,整个世界也越来越暗。
他静静的看着窗外仍枝繁叶茂,覆着晶莹剔透冰霜的紫藤,永远不改的艳丽鲜活,凤眸湿润,如水中泠月。
【你……是不是做梦了?】306小心翼翼开口。它明明不会哭,可看着顾卿云的模样,竟觉得比电击还要难忍。
长睫蝶翼般颤动,他微微舒展衣袖,风华绝代,冷淡疏离,美的让人不敢亵渎。
许久,他道:“多久了?”
顾卿云的声音太轻,306几乎听不清楚,它沉默片刻,犹豫着缓缓道:【快三载了。】
“三载……原来已经这般久了。”
306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甚至觉得他是不是又睡了过去。
细微的咯吱声打破这沉闷,徐琉殇来了。
“怎么不燃灯?”
他点燃了灯火,瞥见屋内灌进的雪,立刻上前扣紧了窗,坐到对面。
热上一壶暖茶,又看了一眼面容苍白的顾卿云,犹觉不够,起身点燃了一炉炭火。
“暖一暖手。”
他将冒着腾腾热气的青釉茶杯塞进顾卿云手中,整个人有些凝重,诸多话语哽于喉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顾卿云手中的茶水连一丝热气也冒不出,重新倒了杯塞给他。
终于,声音沉闷,犹豫着试探道:“卿云……你,无事吧?”
顾卿云手指微僵,心中骤然洪波涌起。
有些狼狈的垂下羽睫。
“我……”
“砰”地一声响,忽儿有劲风吹开窗,截住了他的话。
寒风夹杂着雪花和冰冻的紫藤花瓣灌入,桌案落了零星的一片。
徐琉殇抬手将窗扉合紧,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手中茶水凉透,他声音干涩甚至有些悲痛,“卿云,大师兄再与你选个徒弟可好?”
顾卿云猝然掀起眼帘。
徐琉殇见他反应,面容愈发难看,甚至有怒气聚集,他来前已经在心中想了许多措辞和安慰的话,可现在竟是一句也想不起。
有些烦躁,阴沉,终于在对上顾卿云怔愣的凤眸,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般,极冷硬地开口,“魔族在魔极城跪迎魔尊,他当众摘了面具。新任魔尊……是白帝。”
他也是方才不久得知消息,修真界现在怕是已经传遍了。
朝辞是妖,白帝是魔!
顾卿云统共捡了两个徒弟,却不想个个这般有出息。
“说从此叛出师门,与清流宗,与……与长霁挽月殿殿的顾仙尊,再无干系!”
顾卿云指尖一颤,几滴冰凉的茶水泼溢出来,顺着手指滴在桌案。
尽管早已有心理准备,还是白了脸。
喉间涌上一阵腥甜,他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愈发没有人色,只有唇瓣鲜红。
徐琉殇吓了一跳,有些手忙脚乱,却又不敢碰他,“怎么回事!怎么咳血了!卿云!你莫要吓我!”
他真的是怕极了!早知就该仔细斟酌,慢慢讲出来才是。
朝辞一事过去不过一月,如今仅剩的这一个徒弟还成了魔尊。
徐琉殇悬僵着手,忽然重重怒叹一声。
他能做到掌门位置,自然不是草莽,只看魔尊是之前北极王的身份,便知,恐怕白帝被捡回没多久便已经开始修炼魔功,背地谋划这一切。
若是早些发现还有回旋余地,时间久了,魔根深种,若要拔除,除非碎了他的魔核,失去魔核便意味着从此成为废人一个。
卿云虽性子冷淡,可心底却是最念情意,师徒决裂,他定然也是为难至极。
徐琉殇不可谓不担心。
可也知道顾卿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一点对清流宗不好的事。
他担心的另有其事。
顾卿云从小不喜人碰,谁也没例外过,就算是身子不适,受再重的伤。
徐琉殇对云雾缭绕峰的事不得而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
然而,有些事细细想来还是不对。
他在殿中仔细回想朝辞和白帝看顾卿云的目光,和那些略显亲昵,有些僭越的触碰,便觉心中悚然,头皮发麻。
孽畜!
他是过来人,抽丝剥茧之下,心惊肉跳,竟发现,卿云是养了两个豺狼虎豹在云雾缭绕峰。
也不知……
徐琉殇看着顾卿云咳血,拳头紧紧攥起,不敢再仔细想下去。
顾卿云声音异常沙哑干涩,“大师兄,你不问我……”
不问我,知不知道白帝修炼魔功的事。
“卿云。”
徐琉殇只一眼便懂了,他愣了一下,抬手止住他的话。
没有责怪,只有担忧,“莫要说太多,你自小在我们五个身边长大,定然有你的想法。”
顾卿云微怔,原以为徐琉殇会对他失望,可绝想不到,他竟连问也不问,自始至终信任宽容。
眼尾渐渐泛红。
徐琉殇极少见他这般脆弱的一面,在他记忆里,这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小师弟自小便是小大人的模样。
任他和行舟他们怎么逗弄,只淡然无比的看着他们闹。
一心修行,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吃了多少的苦,白着脸,也不肯发出一声哭声。
十一岁自请挪去了云雾缭绕峰,独自一人守着那座镇恶塔。
十四岁在众多惊才艳艳的年轻一辈中崭露头角,十六岁便跻身五尊之一。
可想而知,当清流宗拥有两位尊者,地位一跃居首,无可撼动。直到前几年,玄阴派的前任掌门修炼出了岔子,人也没了,修真界剩余四尊。
清流宗地位更是一骑绝尘。
徐琉殇不在乎这些虚名,他想到顾卿云自小冷情冷性,又孤身在云雾缭绕峰守了五年,好不容易开窍,终于相继捡回两个徒弟。
却不想,悉心栽培,却竹篮打水,到头来所有的心血付之东流。
尤其,这两个徒弟狼子野心,兴许藏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徐琉殇担忧的掌心盗汗。
“此次不比朝辞血脉一事。前者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可白帝修炼魔功总不是旁人逼着他。离经叛道,背弃宗门,质劣难琢。”
“卿云,你总该看清他的面目了,师兄只希望你以后莫要听他花言巧语,再心软,就当从来没有收过这两个徒弟。”
还有,绝对不能再让卿云再捡孩子了!
徐琉殇走了,长霁挽月殿只余他一人,修真界炸开了锅。
顾卿云只身守着云雾缭绕峰。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待竟是一年又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