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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人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声音冷淡却带着一丝气息不足的病气,“不知有贵客来访,霖余腿脚不便,公子若不嫌弃,不如来寒舍坐坐。”

顾卿云眸光动了动。

不想这小小的镇中竟也有这般波澜不惊,云轻风淡的人物。

见了他竟然不跑,反倒像早有预料。

愈发好奇底下的这个是什么妖了。

他放开林颐安,淡定的答屋中人的话,“好,那便叨扰了。”

说罢,将那两片瓦片归回原位。

林颐安见他师尊要下去,秀眉一蹙,张了张嘴,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

顾卿云见傻到冒泡的小崽子一脸自责,好笑的敲了敲他的脑壳。

林颐安仰着脸,无声道:不成,徒儿要跟下去。

生怕他师尊丢了似的。

顾卿云唇角微抽,一袖将他掀飞出去,侧颈不去看少年瘪着唇,再包出一汪亮晶晶的泪。

林颐安顺着顾卿云的力道,身子一转,飞向另一处冒着一团妖气的方向。

顾卿云轻轻跃下,推开了门。

年轻男子眸底划过一丝看不懂的神色,似是再次惊艳的呆愣住,又像不是。

方才在镜中未能看的全貌,此刻看着推门而入的男子,雪衣乌发,清冷出尘,一时间有些出神。

直到那人衣袖款款在他对面坐下,方回过神来。

微微颔首,虽有些局促,面上仍淡漠,“请恕我不能起身相迎,公子请坐。寒舍简陋,没什么好茶。”

他不动声色端详,面前人似披着一身星光,绡衣若雪,广袖及地,清冷威仪,恍若皎月落,满室生辉,与这简陋的房屋格格不入。

顾卿云坐在他对面,绡衣委委如云,修长莹润的手指接过那杯清茶,“无妨。”

霖余望着对面淡然自若,并无嫌弃之色的男子,忍不住赞叹,“贵客竟好似画中仙人,八纮九野怕是找不出几个能及仙人风姿的。”

顾卿云睫帘微抬,不由得仔细瞧了他几眼。

此人出口,便知饱读诗书,身处陋室却这般淡定从容,眸中除了惊艳,便是淡淡的赞誉。

赞誉?

他听着为何多了丝嘲讽,顾卿云蜷了一下手指,眸光逐渐幽暗。

“你的腿年前断的?”

霖余愣了一下,点头,“是。”

又忍不住打量他。

似乎没想到顾卿云一眼便看出他腿上有疾。

顾卿云转着手中的茶杯,“用的也是灵药,不出一月应当好了,怎么反而越来越严重?”

霖余面上终于掀起了不一样的神色,若是方才他还能泰然自若,现在却手指颤了几下,脸色也白了些。

他摸了摸腿,冰冷的眸子黯淡了些,“仙人好眼力。”

好眼力的顾卿云盯着他灰白的面色,“你这般糟蹋自己的腿,若再受到重击,恐怕真的要废了。”

他声音冷淡,凤眸一片暗色,缓缓垂敛下羽睫,轻轻晃动着手中的茶杯,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霖余好像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紧紧攥着腿上的布料,额头沁出了薄汗,嘴唇蠕动,一时竟未能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茶水都没了热气,他苍白着脸回神,对上一双洞察一切的冷淡凤眸,整个人无处遁形。

他面色仍丝毫不变,“霖余斗胆,敢问仙人名讳?”

顾卿云盯着他的眸子,许久,缓缓道:“清流宗,顾卿云。”

明明那声音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可落在霖余耳中,却恍如天降倾盆暴雨,眼中多了一丝别异的东西。

霖余唇角勾出一抹笑,“清流宗……清流宗……”

他阖了阖眼眸,缓缓道来,“清流宗守护凡尘百姓,尽心尽力,霖余心中仰敬。仙尊一剑斩杀蜃妖,福泽常山域,五万余百姓免去流离失所。”

去年晚冬,蜃妖猖獗,常山域多湖,又邻河,清流宗出动了两位长老,百十名弟子,日夜在常山域,折损不少精英弟子,却也束手无策。

正逢出关的顾卿云立刻赶到常山域,很快找到了沧海中蜃妖的老巢,并将其一剑斩杀。

那惊天一剑,灵流凝成的曼珠沙华飘落了漫天,衬的姿容绝色的仙尊恍若天人。

顾卿云凤眸微垂,他杀了蜃妖,回去的第二日正要再次闭关,便见到了林颐安。

他看着神色淡漠甚至冷寒的男人,转而问了句不相干的话,“阁下身份尊贵,为何屈尊在这小镇?”

霖余眸光一动,泰然自若的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污尘,“仙尊如何看出的?”

顾卿云凤眸眯了眯,余光望向他身后微微敞开着门的房间。

墙上模糊光影,是细尾的轮廓。

手指轻轻转动着杯子,而搁在膝上的另一只手隐有金光攒动。

他淡淡地道:“我不瞎。”

这毫不客气的三个字,霖余显然一愣,而后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露出一丝讽刺的意味。

“仙尊向来自负。”

顾卿云像是听不懂他的话,面色不改,声音淡漠而平静,“为何杀他?”

“为何?”

霖余目光阴冷的绞着他的视线,“只是杀了一个害人性命的卑贱半妖,哪有什么为何?还是仙尊觉得不该杀?”

顾卿云蓦地拢紧手指,下意识望向窗外,看着漆黑的夜色,猝然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霖余忽地笑出声,他推开窗扉,望着那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不紧不慢的开口,却刚好留住顾卿云的脚步,“仙尊不等我把话说完么?”

顾卿云眸光暗沉,转眸定定的望向他。

霖余缓缓回头,目光直直射向顾卿云。

这一刻,不复平静,终于多了丝隐晦的什么。

“既是仙尊之躯,为何亲自前来?”

顾卿云凝视着那双似乎更加冰冷了一些的眼眸,冷冷道:“自然为我那徒儿而来。”

霖余面色一白,似是高悬的心终于死了。

“为了徒儿而来。”

他喃喃低语,抬眸看向南方,无边的黑暗似乎蛰伏着恐怖的凶兽。

低低冷笑一声,听起来有些瘆人。

竟是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形逼向顾卿云,直至将他拢在阴影下。

半晌,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一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