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得不承认,外面这匹马,瞧着好像的确也是匹好马,应该也值不少银子。
水乔幽这几日无事,遵循医嘱在采药翁上休养身体。
闲来无事,她将夙沙月明给她的两本书又翻了两遍。
天气回暖,山中已不见冰雪之影。
水乔幽拿着书,望着窗外的青山看了许久。
醒神之后,她去找了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正在收拾药箱,准备过来给她看诊。瞧见她自己过来了,担忧起来,“可是哪里不舒服?”
水乔幽摇头,“有件事,想与你说一声。”
听到她不是身体不适,夙沙月明舒了口气。
他恢复往日沉稳儒雅,请她坐下,“何事?”
“我要出趟远门。”
夙沙月明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水乔幽没有隐瞒他,“我要去看望一位已故的兄长。”
夙沙月明没想到是如此原由,听着她平静的声音,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是要去原阳?”
“不是。他葬在邵州。”
邵州,那就是也不算太远。
水乔幽让夙沙月明在采药翁上随便住,若有需要,尽管吩咐金子他们即可。
夙沙月明从她这话里听出,她是想一个人走。虽然不放心她一人出远门,可她是去拜祭家人,她想一个人去,他也不好提议与她一起去了。
幸好邵州就在旁边,虽说也是出远门,却也不算太远,若不耽搁,来回顶多三个月。他听她话是还会回来,稍微放心了一点。
水乔幽从来没有与夙沙月明细讲过她家中之事,他只是从傅老爷子那里听过一些,知道她已无亲人在世,没想到她还有兄长会葬在邵州。虽然意外,但她不多讲,他也不好多问。
水乔幽从夙沙月明那里离开,在半路遇到了牵着马来找她的甜瓜。
“老大。”甜瓜见到她,忙小跑过去,献出了旁边的马,“你看。”
他过来之前,水乔幽就看到马了,还以为他是牵着自己的马在溜达。
现在马到了近前,她一眼看出不是自己的马。
眼前的马,也是匹难得的好马,看上去应该是与她那匹出自一个地方。
“哪里来的?”
甜瓜笑容收了起来,不敢隐瞒,将始末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水乔幽听完,看着宝马,沉默不语。
这样的马,一般人就算买得起也买不到。
他们昨日牵的马,恐怕今日官府就已帮忙在到处找马了。
若是丢马的人没有报官,只怕更麻烦。
甜瓜看她默不作声,预感不好,却也还是试着为送马的两人小声解释了一句,“他们,主要也是,以为这是您的马,才,偷,不是,牵回来的。”
水乔幽顺着他身后看了站在远处的两人一眼,甜瓜连忙将两人招了过来。
水乔幽又让二人讲了一遍事情的详细经过,细节两人记得很清楚,就是没有看到马主人,也没看出客栈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人。
水乔幽知道就他们这不灵光的状态问也是问不出什么了,吩咐甜瓜,“去打听一下,山下可有人找马?”
甜瓜看她没动怒,呼吸放开了些,听她这话,下意识问道:“老大,我们是要将马还回去?”
若是能还回去就好了,就怕这马现在他们想还都还不回去。
她想法刚落,马朝她哼了一声。
水乔幽再次望向它,马见它望过来朝她靠近了一点。
它来这么一出,水乔幽蓦地觉得它看着有点眼熟。
她伸出手摸它,它没有反感,还凑得更近了,并哼哼了几声。
水乔幽仔细打量了它一圈,将它和自己的马对比了一圈,脑海里冒出一人。
楚默离。
她曾经见楚默离好像骑过一匹类似的马,因他中毒,那马她还帮忙养了一段日子。
没到晚上,仙人指路下面的消息就传了上来。
昨日山下小镇客栈里的确有人找马,但是他们好像没有报官,也没有再找马了。
当天晚上,夙沙月明给水乔幽准备好了三个月的药。翌日一早,水乔幽收到药后,留了封信让甜瓜交给右辞,就带着行李下了采头翁。
她将自己的马留在了山上,带走了新来的那匹。
楚默离丢马后,伙计和掌柜就想到了他们这里严重的匪患问题。
楚默离听后,的确没有报官,也没有再让人去找马。
不过,这件事也让他更改了行程,本来只想打个尖的他,暂时在客栈住了下来。
掌柜的又愧疚又担忧,以为他是要找他们麻烦,想要他赔马。
楚默离却什么也没说,不急不躁地在客栈住着。
三日后清早,伙计一开门,门外不知何时多了匹马。
秦鸣和时礼听到楼下动静下去查看,认出那就是楚默离的马。
这里是雍国,剿匪一事楚默离管不着。
他的身份也不宜暴露,马既然回来了,楚默离就没再追究此事,当即带着马离开了客栈。
掌柜瞧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恍然大悟。
原来那马还会认路!
楚默离三人出了客栈,往苍益的方向走,然而,自己跑回来的马,却有点不听指挥,执着地想往相反的方向走。
马的执拗,让三人都有些诧异。
时礼下意识想,“难道,它是想带我们去找偷走它的人?”
话一说完,他又觉得不对。
那日,马不见后,他与秦鸣寻了一段,虽然后来马蹄印消失了,但是还是能判断出,偷马的人估计是往苍益方向去了。
就算它真的有灵性,想带他们找偷马的人,也不该走相反的方向。
若往那个方向走,就是返回邵州城了。
再次赶路,马还是想往邵州城的方向走。
反复几次后,马看楚默离不改方向,干脆停在路边不走了。
时礼和秦鸣对视一眼,心中质疑他们先前的判断,难道他们之前想错了,偷马的不是土匪?
时礼提议,“公子,不如,您和属下换匹马?”
马听到这话,仍旧保持个性,不迈一步,对着楚默离鸣叫。
楚默离盯着它,一人一马僵持良久,楚默离调转马头,按它的意愿前往邵州方向。
时礼和秦鸣两人意外,却也不敢对他的决定做出干预,而且邵州其实才是他们这次应该要来的地方,两人连忙提缰跟了上去。
他们最初以为马是要带他们进邵州城,跑了半日,马却改了方向。
只是,又走了两个时辰后,它停在岔路口没再走了,似乎还有点迷茫。
时礼看它实在确定不了方向,询问楚默离,“公子,还走吗?”
楚默离打量了一眼四周,“舆图。”
时礼连忙将舆图递给他。
楚默离打开舆图,仔细对照了一番。
他们前面两条岔路,东边那条路舆图上没有,西南方的那条,似乎可以通往夷水。
楚默离盯着还不肯走的马瞧了一会,将舆图递给时礼,扯动缰绳,走上了西南方的那条路。
邵州地处偏远,境内也多崇山峻岭,百年来,其实没有太多的变化。
夷水自南向北贯穿,周边群山环绕。地貌与神哀山不同,山头看着却也没比它少。
沿着夷水往南走上几里,遇到当年大邺大军平叛的那片平原,就可见到一大片赤壁山石。
沿着那一片往里走,风景愈发齐伟。百余座奇山异石,形成一片峰林奇观。山头多数陡直,走在山路上,仿佛是将身体悬挂在山壁上。若是稍微有点雨,随便选个高点的山头,都可看见一幅文人雅士偏爱的水墨山青图。
水乔幽在各个山头穿梭了三日,见到了一片青翠的竹海。
这片竹海,比起丹河的竹海山庄周围的竹子只多不少。
山风拂过,竹林如碧波荡漾。
竹林中看不见路,她也懒得去找寻,选了个比较好走的地方,就直接往山上走。
这三日,水乔幽没有见过一个人,走到半山腰时,林中却现出了一条被竹叶掩埋的小径。
水乔幽沿着小径往上走了一个半时辰,抵达了山顶。
通过山顶往下看,见另一边又有一片竹林。她没再顺着小径走,而是前往了竹林的方向。
林中无路,她只能看着竹叶的茂盛分辨方位。
临近天黑,她终于走出那片竹林,看到一处极窄的岩壁石巷。
外面还有些许微光,石巷中已是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
水乔幽看着它,眼尾闪现了一抹笑意,毫不犹豫地走入其中。
穿过石巷,便见一片幽深峡谷,仍旧没有人烟。
天色已晚,她没有再走,就近找了个地方过夜,听着林中各种飞禽走兽发出的动静入睡。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看到了西都,看到了水府。
她刚跨过门槛,有信鸽落了下来。
她拆开它腿上的信笺一看,是俞白来的信。
俞白才情横溢,每次给她的信却像是与她面对面闲谈,话又多又碎。
他在信中写道,他在邵州发现了一处难得的奇观,奇山峻石,瑰奇险秀。
穿过一片竹林,到了山顶,又可见竹海。穿过它,便可见到一条如被斧头劈出的高耸石巷。那条巷子,若是吃多了,可能就过不去了,只能走路,不能骑马。出了石巷,可见幽深峡谷,沿着峡谷往下走,还可看见许多奇特的景色,青山叠翠,赤壁如火,爬上那座与驼峰一样的山峰,可见鬼斧神工。他就在那里建了两座院子,左边的是他的,右边的是她的,他还在她住的院子里种了一株梨树,再过两年,应该就可以有梨吃了。她若是准备过来,一定要写信告诉他,她来的时候,他去竹林外面接她……
翌日天亮,林中一切显现出来,挂在山壁上的山中小径也露了出来。
水乔幽沿着小径,循着记忆在林中又转了两日,终于于晨雾散去后,见到了那座如驼峰一样的山峰,好像在峰顶上看到了屋舍。
她和它中间还隔着两座山头,再往下走,看到了林中有人影晃动。细细逡巡一圈,见到下方峡谷中有不少屋舍隐匿其中。
她止了脚步,又返回山顶,直接跃过两道山涧,前往了要去的地方。
离山顶还有十几丈距离,水乔幽脚步慢了下来。
抬头往上,好像看到了俞白的笑脸,定睛一看,人却不见了。
十几丈的距离,她走了足足一盏茶。
即将登顶,她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喊她。
“阿乔。”
她快步走完最后那几步,真的见到了两座院子,一左一右,右边的院子里有一株梨树已经长过屋顶。
梨花正在盛开。
她看着梨花,等了许久。
曾经一次次在信中说要来接她的人没有出来。
山风吹落了一大片梨花,从水乔幽眼前飘过。
她伸出手接了一片,它真的白的与她家中院子里的那棵梨花树的花瓣一模一样。
她走过去,两座院子正好门对门。
山顶除了她,没有其它人,两座院子看得出都有了年头,但是应该还有人在维护修缮,一切看着都还好。
院门上都没上锁,她在中间停留了须臾,选择先推开了右边的院门。
随着‘吱呀’声响起,院内的景象显现在她眼前。
雪白的梨花铺落了满地,梨花树下,还摆着一把藤椅,她望过去,仿佛上面还躺着一个人。
他听到开门声,偏过头来,见到是她,展颜一笑。
“阿乔,你来了!”
水乔幽走进去,掉落的梨花在她脚边旋绕。
她疾步过去,想要回他,他却再次不见了。
水乔幽环视四周,未再见到熟悉的脸,却发现院中格局摆设很是眼熟。
她迈步上了台阶,推开了正中的房门。
屋里摆设一应俱全,可看出岁月,却未染上灰尘。
她转了一圈,看见内室摆着一幅画。
画上画的是一个三岁的女娃娃,画风是俞白的一贯风格。
曾经,俞白也画过同样的一幅画,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她。
除了画,屋里屋外的一切,与她家中住的院子,格局一样。
水乔幽行至门边,望向树下。
曾经俞白很喜欢坐在她院子里的那株梨花树下睡觉。
现今,梨花树下只有一把铺满梨花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