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县。
县学。
“这个韵母读……昂——来,跟我读,昂——”
“昂——”
“好。下一个韵母谁知道读什么?本官给你们的小册上有写,答对奖励练习题一套。”
沈筝放下手中木棍,心中狂笑不止。
没想到来了大周,能在县学体会一次“教老师”的快乐之感。
下面一个个头颅低埋,双眼乱瞟的,不是县学学子,而是几位县学先生。
上到山长李宏茂,下到启蒙先生郑孝祥,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坐在木桌之前。
“都答不出是吧?”沈筝佯怒,用木棍敲了两下桌板,“下来都没有认真预习是不是?既如此,本官便随便点人了。”
此话一出,下面几位先生面色肉眼可见地白了起来。
启蒙先生卫泾更是恨不得当场晕厥。
——沈大人与蔓姑娘私下关系极好,若他连这些基础问题都答不上,蔓姑娘不知会如何看他,会不会觉得他这人无比蠢笨,根本不值得托付终身?
一滴冷汗从他额间滑落,下一刻沈筝声音传来:“卫泾。你最年轻,记性也定当好过几位先生,你来答。”
卫泾闻言心中暴哭不止。
沈大人这话,还直接帮他把几位先生都给得罪了……
他咽下口水,紧张起身,虚眼看向沈筝身后的板子,迟疑道:“安——”
“不对,不对!”他的同桌何鸿卓猛拽他袖子,用气声道:“这个读……乌安!”
卫泾皱着脸看向他——你既然会读,为何不主动作答,非要等沈大人抽人回答!
下一刻,他选择了相信何鸿卓:“乌安——”
“啪!”小木棍又敲响了。
“错了!”沈筝点着板上韵母,“何鸿卓一起站起来。”
“噗嗤——”大家以此等方式聚在一起,李宏茂心情难免愉悦,没忍住笑出声。
“李宏茂也一起站起来。”
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便僵在脸上。
沈筝故作严肃,问他:“你都能嘲笑同窗,心中是否有十足把握了?”
李宏茂站起身,捏着手中小册,直接认错:“属下错了,属下不该嘲笑同窗。”
这般态度,沈筝简直挑不出理来。
“你们仨……”沈筝看了他们一眼,叹口气,“万事开头难,这些鼻韵母与单韵母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多带入,多自己试读。若拿不准就来问本官。你们得事先掌握,才能教学生,才能将拼音运用到印坊当中。”
大周文官定常用字较为完整,但皆无拼音注释,所以导致有部分常用字的读音,与沈筝前世不一样。
沈筝在书桌前想了许久,终是觉得“令人改变难于接纳新事物”,只得一咬牙,跟着官话“修正”了拼音。
这样一来,字还是那个字,音也是平日里读的音,需要改变“常识”的,只沈筝一人。
好在不多。
见沈筝没有太生气,几位先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那模样与平日教的学子们一模一样:“属下知道了……”
其实在沈大人教完他们单韵母后,他们也不是没有试过自学鼻韵母,但结果是——他们六个人聚在一起,一个韵母至少能读出五个读音。
但他们默契地没有去问沈筝,说到底也是想拼口气,证明自己。
所以那些个读音到底谁对谁错?他们也说不准。
——或许他们六个全错,也未可知呢?
时间悄然流逝,沈筝又领着他们将各韵母读了两遍。说到底,他们也不是蠢笨之辈,有人在前领着,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领略了个大概。
卫泾甚至能给几个常用字注音了,虽然对错参半。
几人火热讨论间,最后一炷香燃尽。
沈筝收起册子,有模有样:“难得今日都在,歇息一刻,下堂本官再带你们温习一遍数字乘除。”
几位先生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脊背,闻言又僵了起来。
沈筝一走,他们一窝蜂围在了李宏茂身旁,六个人急出六十个人的阵仗:“山长,你算数最好,先给再我们讲讲!待会儿咱们可不能再出错了!”
“对对对,山长,劳你给再给我们说说,这除法进位,是如何进的?我老是出错!”
数字用起来极为便捷,他们深有体会,可谁成想学完认数字、写数字都不够,还有数字加减!
好不容易把数字加减烂熟于心了,又来了个数字乘除!
沈大人各种法子频出,简直多过了他们学习的速度。
谁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新算法等着他们呢!
这简直是……痛并快乐着!一边又想学,一边又怕学不会——还有几十个学子,眼巴巴地等着他们教新知识呢。
日头高挂,已近午时。
“今天就到这儿吧。”沈筝暗里摸了摸发瘪的肚子,开始收拾家伙事儿。
一众先生齐齐舒了口气,瘫在椅背上。
上沈大人一堂课,简直比他们教学生,还要累千倍!万倍!
也不知道沈大人那双眼是怎么长的,一眼便知道谁不会!谁不会吧,她还专抽谁!
一堂课上下来那叫一个心惊胆战、担惊受怕、三魂七魄各自丢了一半!
郑孝祥强撑着坐起来,独自念叨:“都说老夫吓人,可老夫是不会笑,板着脸吓人。沈大人她、她是笑着恐吓人!”
说着,郑孝祥学着沈筝,嘴角扯出一抹僵硬至极的笑。
卫泾刚好转头,一个哆嗦,拉着何鸿卓起身,惊恐道:“郑先生被沈大人教疯了……”
小沈老师下堂后,步伐愉悦,直奔县衙。
“嘶——”半途沈筝突然止住脚步,回望县学。
她突然想起,卫泾看“黑板”的时候,神态有些奇怪。
“虚眼……”
沈筝学着卫泾模样将双眼虚了起来,随后了然点头,笃定自语:“卫泾是个近视!”
学子与先生们的视力好坏,好像一直以来都被她下意识忽略了。
但认真想来,对比前世,大周学子的学习环境不可谓不恶劣。
光线暗淡时,能点灯看书的,那是上等条件。借着柴火看书的,是中等条件。只能在日光或月光下看书的,则是下等条件。
不得不承认的是,大周学子,“下等条件”偏多。
这如何能不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