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程远受不住这寂静,摇头叹气,转身径直走近公主,“我说殿下,就不去问问严兄弟究竟是为何犯浑,为何做出这种背盟败约的事?”
话落,帐中几人皆是一愣,扫洒的侍从们都十分会瞧眼色,默默放下手中器具退了出去。玉莲见自家主子低头无言,“啧”地一声瞪向程远,用极小的音量对他说道:“说什么呢你!”
程远无辜摊手:“玉姑娘别说自己不想知道。”
“我就算想知道也不会这个时候问,你什么眼神儿?没看见军医把脉呢?”玉莲没好气地呛他,声音虽轻,帐内几人却是都能听得清的,“快住嘴吧!”
“好好好,罢了罢了…”
江易秋依旧未搭话,他们二人便也冷了下来。
“嗯…这是被重物击中所致,非利器,力道却不小。”军医小心翼翼地接过舒儿手中的纱布和药物,轻柔地擦拭江易秋手臂上的淤痕。触感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她眉头微蹙,但并未出声。
“幸好只是些皮肉伤,未伤及筋骨,休养几日即可。”接着,军医转向公主的脸颊,仔细观察着,“殿下脸上的擦伤也无大碍,敷些小人带来的药物便可。”
好在受伤不重,脉象也平稳,三人皆松了口气,微微放下心来。
送走军医,江易秋才突然开口:
“严淮屹的性子你们还不明白么,不愿说的事旁人如何问都不可能开口。我已向表哥承诺三日之内问出一切,他此刻就在隔壁,可是,我今夜不想再见到他的脸了。”
一旁的程远努努嘴,大胆说道:“殿下不如听我一言。”
他凑上前去,弯腰附耳,压低嗓音,仿佛怕被旁人听见。
玉莲和舒儿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帐内烛火摇曳,明亮的光线洒在她们的脸上,照出她们紧张关切的神情。
程远说完,帐篷内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微弱的呼吸声。
江易秋挑起眉头,面色微微变幻,竟有些局促。她抬起眼帘,目光在烛火下显得深邃:“这招,可行?”
“自然是可行。”程远义正言辞,拍拍胸脯,“说真的,男人就是这么贱的。”
语出惊人,一旁的两人霎时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家主子和程远究竟在计划些什么。
严淮屹所在的帐篷十分简陋。破败的屏风后,浴桶里的热水冒着热气,蒸腾出一片朦胧的雾气,与世隔绝。
他静静地坐在浴桶中,全身赤裸,皮肤遍布淤青和伤口。锁骨之上满是青紫,乌黑的长发披散,湿漉漉地贴在后背。他的左耳,已经被横斜地劈成两半,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侍从抬起他的手臂,用沾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血水,军医坐在浴桶边,查看他的伤口。尽管疼痛难忍,严淮屹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过多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如死水般的沉思。
李元说,大都督三日屠五城,杀尽茯州各城百姓。这般事迹,不用想便知道定是人间地狱,生灵涂炭。
若不能回到安县,若不能再见蓬莨军大都督,恐怕他想做的一切都要前功尽弃。可是…他实在不忍公主再伤心。
嘴角微微下垂,透露出无奈与挣扎。
他想要保护她,却又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思绪被突然的动静打断,严淮屹瞬间警觉,侧目,透过浴桶边的破旧屏风,捕捉到了帐篷门口的动静。
一阵冷风吹过,撩起了他额前的乱发,也带走了他片刻的沉思。军医和侍从却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显然他们并未察觉到来者。
屏风后的低语声犹如针尖划过他的神经,尽管刻意压低,但严淮屹的内力深厚,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那是公主江易秋和程远的声音。
程远刻意放慢语速:
“这么多时日,殿下还看不清严兄弟吗?”
此话一出,严淮屹那快阖上的双眼立刻抬了起来,如何也想不到这程远第一句话就是在公主面前说他的不是。
“北原县一别,他弃你而去,往日忠诚烟消云散,这种男人,殿下怎么能全心全意托付?”
屏风之上,程远凑近江易秋的身影清晰可见,严淮屹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
“严兄弟心中恐怕分毫没有殿下,否则怎会在关键时刻不告而别,二话不说投了敌?”
严淮屹的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他看着公主的身影,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程远停顿片刻,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而我,程远……在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殿下的真心。”
程远竟对公主有意??
屏风之上依稀可见梳着简单盘发的身影微微一动,侧身面向激动的程远。
此时,屏风后的严淮屹的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头皮也跟着一阵发麻,浴桶里的水泛起涟漪,似乎是反应不过来程远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咬紧牙关,手指紧紧握住浴桶边缘,仿佛在克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沉默,此刻更像是对程远的无声反驳。
“严兄弟不在的这段日子,是在下一直陪伴在您左右。岭嘉县那些富商三番五次追杀,每一回都是险要无比,可是严兄弟并不在殿下身旁。”
公主的身影再次轻轻晃动。
“殿下可还记得那夜…”程远刻意停顿半晌,引得浴桶里的人几乎要停了呼吸,才坏心眼地继续道,“岭嘉县的那场饥荒,我们一起走街串巷,分发食物,看着那些百姓感激涕零的眼神,度过漫漫寒夜。可是,严兄弟依旧不在殿下身旁。”
程远继续说着,企图炫耀自己的存在感和重要性,一提到那些他自以为的英勇事迹,严淮屹听得胃部一阵绞痛。
“殿下莫嫌程远的身份,严兄弟是侍卫,在下也是;若他可以,在下为何不可呢?”程远突然间单膝跪地,抬头望向江易秋,言辞恳切起来,“何况,殿下有所不知,我父乃刑部侍郎程术,若非母亲是蓬莨族的女子遭人排挤,也不会到荣州来寻裕王爷求个出路。说到身份,在下自以为不比严兄弟差。”
公主抬起手臂,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那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严淮屹知道,当她深思时,总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