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朝阳初升,晨曦如织。
帐内昏暗,只有透进来的几缕微光,江易秋还未醒来。
连日紧绷,杀伐不断,所以她很疲惫,昨夜一着枕头就昏睡过去,现在才刚到辰时,她还睡得很沉。
宁静中,舒儿已起了个大早,穿出营帐的脚步轻盈而决绝。她按江易秋的吩咐带领着三五名精锐士兵,朝着西边不知名的山麓村庄进发。
只说是公主之命,她要求严淮屹随自己先行一步,前往等候。
抵达山麓,眼前是开阔的绿地,三月的阳光在此刻已经足够明媚。
恰如公主昨夜告诉她的,这里的土地还未被青崖山一战触及,偶尔能见嫩绿的新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与远处残余的战场形成鲜明对比,令人心生欢喜。
一行人脸上都洋溢着希望的光芒,唯有严淮屹,骑着马跟在最后,眼神里藏着忐忑。
即将告知她一切,严淮屹在马背上都有些坐如针毡。
他幻想着公主得知一切后究竟会是什么反应。是打他,还是怒骂他,还是狠狠罚他...不过无论如何,他都甘愿受着。
舒儿吩咐那些士兵收拾行李,堆起柴火,准备迎接公主。几人得令后四下散开,舒儿也下了马,轻轻拍了拍马儿的颈项,给予安慰。
严淮屹骑在马上,低头问,略带犹豫地开口询问:“敢问舒儿姑娘,公主何时能来?她…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才带在下来这里?”
舒儿微微侧过头,斜睨了严淮屹一眼,语气中带有淡淡的不悦:
“公主尚未告知究竟是何事,严侍卫就不必问了。”
大概是因为舒儿觉得他的身份实在配不上自家殿下,所以对他向来冷淡些,这语气他早已习惯,但现下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舒儿姑娘,若在下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直言相告,在下一定改过。”
舒儿的手轻轻抚摸马匹,沉默片刻,突然抬头道:
“严侍卫,你快些离开此地吧。”
“什么?”严淮屹心中重复了一遍舒儿的话,接着涌起疑惑。
“严侍卫听清了。”
侍卫眼神闪烁起来,他不太明白舒儿的话:“姑娘何出此言?”
舒儿叹气:“我好言相劝,望严侍卫听得进去,速速离开。”
他摇头:“在下不明白。”
舒儿停下手中动作,缓缓转过身:“我是天子置于殿下身旁之人,我方才说的,皆是天子之音。”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她不顾严淮屹眼中的讶异,直至那短暂的沉默过去,才继续说道:“严侍卫该当即刻前往安县蓬莨大军,不必再留在殿下身边。”
话语如同利剑,直击严淮屹的心脏。
侍卫蹙紧了眉头,他张了张嘴,想要询问更多的信息,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问出一句:“舒儿姑娘,是陛下派来的人?这究竟是何意?陛下是何意?”
“严侍卫切勿妄自揣测圣意。”舒儿淡淡地打断他,“公主府之事,本也与严侍卫不相干,还请速速回安县去罢!”
严淮屹瞪大了眼睛,血液在此刻沸腾,愤怒与震惊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表情显得极为扭曲。
脑海中快速闪过无数画面,从公主离开平陵的那日起,一系列的变故,追杀与阴谋,都在这一刻汇聚成巨大的冲击,扰乱他的心绪。
一路走来,险象环生。
她才刚刚离开平陵就走漏了行踪,几封寄往吉州的信件没有任何作用,正因一切信件皆经过舒儿的手;往后深入荣州,一路乔装打扮却还是频繁遭遇追杀,威胁几乎无孔不入,也是因为舒儿暗中通风报信。
他一直怀疑公主身边有细作,却苦于没有证据,这下倒好,最得她信任的舒儿竟就是这人。
晴天霹雳,让侍卫陷入混乱之中。
他猛地从马背上跳下,疾步走到舒儿面前,怒目圆睁,几乎是在咆哮:“一路上走漏消息的都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为何要背叛她!”
舒儿被他突如其来的高声惊吓到了,她没想到严淮屹会如此激动,本能地后退了三步才开口回道:“我是陛下的送来殿下身边的人,自然是公主府的人,也是陛下手里的人。”
“公主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她?”
舒儿冷笑了一声,回敬道:“严侍卫,你也敢指责他人背叛?”
这话噎住了他的喉咙,严淮屹语塞,眉头皱得更深,手已经悄然扶上了腰侧的佩剑。
就在这时,舒儿说道:“马匹行李都已备好,你该走了!若让公主有任何察觉,太子与太子妃的性命怕是不保!”
这话压下严淮屹的怒火 ,让他有了几分不好的猜测:“……这与东宫何干?”
舒儿被这话问住了,她垂下眼迟疑了一下,才低声回道:“我只传陛下的意思,其余的无权过问,也不甚清楚。” 这简短的回答,却在她心中掀起了一场风暴。
严淮屹的眼神中却闪过了一丝恍然大悟的光。一瞬间,理解了所有的谜团,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天子怕是早就落在了宋高两家手中。
舒儿一直以为自己在为建宁帝效命,实际上来往的消息都落入了这两家人手中。正是因此,才会半道杀出个悬赏令,全朝上下围剿公主。
原本这样的举动,是看重皇家天威的建宁帝万万做不出来的。
如此一来,先前追捕长公主、高子迟占据瀚云台、天子数月未早朝、东宫主人销声匿迹、高家携禁军与蓬莨军同流合污等事件,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整个天下的格局,变得比他们料想得更早,似乎是在公主逃婚那夜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或许更早,或许中秋刺杀一案,就与宋高两家有牵连……
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严淮屹已将一切拼凑起来,顿觉脊背发冷,毛森骨立。
“所以,这一切……”严淮屹的声音略带颤抖,话语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你一直在为宋余衡做事?”
舒儿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她为自己辩解:“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与殿下为敌,为一个她根本不愿嫁的男子办事?”
“你可知,公主九月出逃之时,平陵恐怕就已经变天了,你所传递的消息皆通往宋府,或高家的手中!”话语中是难以抑制的愤怒与责备,“她在荣州数次险些丢了性命,你,你竟然从未察觉出不对劲吗?”
“…...”震惊冲击着舒儿的大脑,她不敢相信,自己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我,我只知陛下不悦殿下出逃,盛怒之下势必要将她带回平陵,荣州我与玉莲也未一路紧跟殿下,只知她出逃艰险,却实在不知其中…这些细节。可是!我在宿县客栈便劝过殿下切莫北上,她实在不听…我,我…”
舒儿说不出话来了。
江舒是建宁帝起兵前所在府邸的家生奴之后,所以才跟着姓江。
自然,在公主殿下之前,她效忠建宁帝。
她以为自己是在为陛下效劳,像儿时陪伴殿下一样,将她的一切行踪上报,这就是对殿下的保护,更是对陛下尽忠。
而现在,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窒息感如同潮水一般包围了她,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