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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5年初的奉天, 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白雪,雪上盖了一层寒霜, 雪面*的, 鞋子踩在上面,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沿途不时可以看到大年后, 各地燃放烟花时留下的碎纸屑。

路上行人不断,一个个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着毛毛的狗皮帽。也有一些穿的是厚厚的呢子衣, 呢子衣的领子高高竖起,将沁人的寒冷挡在外面。

一辆奔行的马车在路上并不怎么起眼,显得十分普通。

“大叔, 怎么奉天人穿的衣服有些样子那么好看啊。” 王振先两只手相互插在对方的袖筒里面。 车里女人小孩睡着了, 王振先出来透口气, 在车夫旁边坐下,声音里带着一丝闽南腔。

前面是一道下坡, 老大爷黄大富胡子花白, 勒住绳子让马减速,又问了王振先几遍,才听懂话里的意思,“ 嘿, 那是洮南那边过来的料子, 这几年这样的衣服越来越多了, 听说是用羊毛织出来的吧, 穿在外面不透风,料子硬,样子好, 暖和得很,就是难洗了一些, 我儿子有两件这样的。”

“这里到奉天城还有多久啊?”王振先是从南边来的,怕冷一些,身上的衣服裹得厚厚的。

“ 奉天城啊, 这大雪的天的,太难走了, 我看你还是去火车站坐火车吧, 快一些,也不贵。” 黄大富自己家里养了马, 马车是从村子里借过来的, 到了冬天的时候, 拉载一下客人,赚些小钱补贴家用。家里并不缺钱, 黄大富也不想跑到奉天城那么远的地方, 这天气太冷了。来回遭罪。

两人一人一句扯着, 虽然听对方的话都听不大懂。只是闲着也是闲着,一句话说几遍也就懂了。 原来王振先是厦门的, 娘家有个舅舅早年去了南洋, 去年又来了奉天城做生意, 南洋那边的摊子也没丢掉,抽不出人手, 王振先在家里的地还不够养家糊口的。 狠下心,变卖了些家产,便带着妻儿直接来了奉天。可能是水土不服,在火车上时。婆娘和儿子都不舒服,还发了高烧。 王振先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挨不到奉天城, 便中徒下了火车, 好在鞍山这边看医生比厦门方便多了。用药也不贵。 要不然那里那点积蓄还真不够看病用的。 县城里的旅馆住不起,王振先便带着妻儿到乡下,找农户人家说好话, 休息了几天。 正巧赶上黄大富要去县城里去接儿子, 就顺带着把王振先拉到县城去。

“走吧。前面那户是我侄儿家, 咱们下去吃点东西暖乎一下肚子, 我那侄儿的厨艺可是没得说。” 黄大富五十多的年纪,说话做事却十分豪爽,将马车停下,拍了王振先的肩膀一下道。

“这, 黄大叔,这多不好意思。”王振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没什么,这侄子开的面馆还是我借钱给他的,吃他点东西算得了什么。” 黄大富下了车对着屋里面吆喝道,“ 小庄,给你幺叔下三碗面,加点肉汤, 这里有两个病号要补一下。”

“发嘞, 幺叔,去接二哥他们啊。”屋子里一个看上去敦厚老实的年轻人,看到黄大富笑道。

“是呢,你二哥光顾着读书,也不打熬身体, 体质差,又好面子, 去年一路骑马回去, 差点没给冻坏了, 你婶娘埋怨了我好一阵子。”

“二叔,这几位是?”

“ 刚认识的, 别问了, 去下你的面去。”

“好,等下就好。”

“黄大叔, 这, 这可真是太感谢了, 日后在奉天城安定下来,必然回来好生感谢大叔一番。” 王振先心生感激,跟他的妻子连连向黄大富道谢。

“不用了, 这人出门在外啊, 总会遇到些困难, 也就几年前,我家里也穷得紧, 那个时候肚子都填不饱, 我就进山想去打点吃的, 结果被兽夹子给夹了一下, 伤倒没多重。 但又冷又饿的, 累倒在路边上,身上都落了一层雪, 要不是小胡医生把我弄回去,又是打针,又是喂药。 我这回只怕尸骨都烂没了。 伤好了,正好又赶上鞍山这边修路, 经小胡医生介绍,我在里面做个劳力,后来升做了小监工,生活越来越顺了。 打那时起, 我就觉得这人啊, 看到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 有能力就得帮一把。 还别说,事情也有些凑巧 , 小胡医生,也是你们南方的。” 黄大富十分健谈,说起那段往事时还历历在目。

在最困难的时候, 受到这些不求回报的帮助,让王振先心情难以平静, 几碗散发着肉香味的面条被分别端上来。

“吃吧,别客气。”

王振先夫妻还有五岁多的儿子直吞口水, 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 肉末不多, 还有几片青菜叶子。

“多谢大叔的款待了。” 将碗里的汤都喝完, 王振先觉得自己的吃相难看了点,有些不好意思,“ 小牛子, 谢谢爷爷。”

“谢谢爷爷。” 五岁多的小孩子嘴边上还沾着些油水,怯生生地看着黄大富。

“哈哈,好, 其实也就是些寻常东西, 只是现在是过年的时候,我那侄儿又是个实诚人, 放些油水也没什么,你们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黄大富听到小孩子叫他爷爷, 十分高兴,要是自己的儿子早点成家,生个孙子该有多好。

“寻常都吃白面?”王振先苦笑一声,看来这个心思很好的黄大叔家境也很好,以后想要报答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只当是黄大叔安慰他。

“ 你可能是误会了,白面以前确实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些, 包括这些肉汤也一样。 不过这几年奉天条件改善了不少。 没有了厘金, 以前的杂捐税捐少了一半以上, 听说以后一些苛捐杂税。 人头税都要取消。 不管是种地,还是开店,要交的税赋还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这两年奉天风调雨顺。 白面价格虽然不低,不过平常农户隔三岔五吃一顿也算不得多大的开支了。” 黄大富笑着解释道。

“什么? 税赋还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这。 有这么好的事?”王振先一愣, 奉天的地土地肥沃,丰产在民国是出了名的。 但税赋跟别的地方比,竟然不到其他地方的三分之一。

“赋税是一方面,这两年奉天省到处在修路铺桥,修水坝, 农闲的时候。有不少地方都可以找到事做, 农产品卖出去的价钱也比以前要高了一些, 开支小了, 收入大了不少。这日子自然比以前要好过多了。 寻常年份动不动就饿死人, 现在奉天真正饿肚子的少了, 至于以前吃不起的白面,虽然不是顿顿都吃,但也不算稀罕货。”

黄大富掏出根烟斗。点然抽了一口。

“奉天还真是好地方呢, 要是我老家能有奉天一半,也用不着背井离乡了。” 王振先叹了口气, 故土难离, 若是能在老家生活下去。又有谁愿意奔波千里去谋生活。

“能有奉天的一半?” 黄大富呵呵一笑,“ 你只能指望老家什么时候也出一个有良心的大人物, 我们奉天是出了一个秦师长。 胡子给他剿干净了,各种税捐七七八八的也免得差不多了, 几万士兵也被秦师长治得服服帖帖的,哪像以前的大头兵,一个个尽不干好事, 娃娃也能上得起学, 我儿子现在便是在秦师长创办的学校里面念书, 以后是要有大出息的。 像秦师长这样的人物, 百年难得出一个, 哪里有那么容易找。”

填了一下肚子, 几人出了门,黄大富好人做到底,直接将王振先一家人送到了县城火车站。

“小牛子,跟爷爷说再见。” 下了车,夫妻再次感谢之后,王振先让儿子给黄大富告别。

“爷爷再见!” 穿得十分臃肿的小牛子向黄大富挥手。

“哈哈, 好,小家伙, 再见, 记得以后来看爷爷。” 黄大富开怀大笑, 到了他这个年纪,就喜欢看小孩子。

黄大富驾着马车往回赶,还没跑多远,小牛子恢复了孩童的天性,病好之后,闷得也有些慌,蹦蹦跳跳,跑得比王振先夫妇要快上不少。 火车站的雪虽然给扫得差不多了,地面仍然很滑。 小牛子没站稳, 不小心摔了一跤。往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小牛子衣服穿得厚, 人没怎么摔着, 但滚动时溅起的冰渣子却掉到了一只黑亮的皮鞋上。

“八嘎!” 上春纪野看到锃亮皮鞋上的冰渣, 顿时勃然大怒, 一个卑贱的支那人竟然把他的皮鞋弄脏了, 怒火在上春纪野的心里升腾, 他也没作多想, 上前便是一脚踹在小牛子的肚子上。

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如何挨得起这样一脚,小牛子哇的一声,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两米多远, 撞到另外一个行人的脚才停下来。

“小牛子。”看到这一幕, 王振先夫妇的心都颤抖起来, 他们就这么一个儿子,真要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们两人在奉天如何过下去? 就算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

王氏尖叫着扑向地上的小牛子, 后背刚好受了追踢上来的上春纪野一脚。

“噢, 上帝, 真是个野蛮人。” 鞍山县城的火车站,出入的流动人口另外还有几个白人, 包括沙俄与美国的来客。 看到这一幕也无不轻呼出声。

王振先看到自己的妻子被面前这个穿戴整齐,面目狰狞的日本人踹得几乎昏死过去,血气往上一涌, 拦在了怒气未消, 想要转身离去的上春纪野。

“让开, 愚蠢的支那人!” 上春纪野不屑地看了王振先一眼。

“混蛋,伤了我的夫人和儿子, 我是不会让你这样离开的。” 王振先还未动作,便从后面被人给掐住脖子, 扔在地上一阵暴打。

“前面怎么回事?” 刘福田十几个士兵春节休假回乡探亲。 这会假期快到了,便要返回部队。 一起同行的战友另外还有十多人。 都是鞍山县城周边的。 士兵们穿着崭新的军服, 在人群里颇为惹眼。

“ 军爷。 快, 快点救人啊!”黄大富的马车还没开出多远。便听闻到背后女人悲呛的哭喊声, 转过头回去一看,只见几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正在围着王振先厮打, 王振先的妻子头发散乱的抱着小牛子想要往王振先那边, 被路边的好心人劝说拉住。这里是日本人的火车站, 鞍山的警察也根本管不到这边, 恐怕就是被打死人也没处说理去。

黄大富看得关键。 正不知如何是好, 赶巧看到了走向车站的十几个大兵, 连忙叫住刘福田等人,“ 前面日本人在打人。 连女人和孩子都打, 毫无人性啊。”

“有这事?”刘福田等人面色一变, “ 走, 过去看看!”

“住手!” 看到王振先被打得蜷缩在地上, 另外一个女子披头散发的哭叫着抱着孩子。甚是可怜。 刘福田还未开口, 另外几名士兵已经叫出声来。

“八嘎, 支那军人? 这是我们帝国的火车站, 这里发生的事, 你们管不着。” 小村荒正等人看到十几个身强体健的士兵向这边赶来。 这才收住了手。

“妈的,这里还是民国的领地呢,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赶快抬了去医院。” 刘福田吼道。

“ 支那人, 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吗? 这里你们说了不算。”上春纪野哼了一声,另外便有人拦住了搀扶王振先的黄大富。

“ 在奉天, 你们说了更不算, 大叔,你先把人弄走,另外再通知一下鞍山的警察局, 这里交给我们了。” 刘福田等人听到上春纪野的话,登时大怒。

“好, 好。”黄大富连连点头, 在热心人的帮助下, 将被打得瘫软在地上的王振先抬上马车,然后又将其妻儿扶上去。

“ 哟西, 奉天的军人, 凭你们想要将人抢走,还差了一点。” 小村荒正冷笑一声,大步向前踏出,一拳打向刘福田面门。

“刘哥你们小心, 这帮日本人有几个是练家子。” 马国桢练了几年八极拳, 一眼便瞧出眼前这七个日本人有三四个都是习过武的, 空手格斗的能力十分强撼。刘福田等人只练过一段时间的军体格斗术, 单打独斗恐怕不是面前这几个日本人的对手。

马国桢一步抢出,身体一矮,对方的拳头从肩上打过去。 待到小村荒正心惊反应过来时, 马国桢的肩膀已经往小村荒正身上重重一靠,小村荒正如同被一辆汽车撞中似的, 惨叫一声,猛地向后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吐出。

“打得好!”车站里面的一些民国人士看到眼前的一幕,无不感到解气。

“八嘎, 你们支那人,该死!”上春纪野等人面色一变,小村荒正的遭遇不仅没有让他们知难而退,反而更加凶悍地冲上前来。

上春纪野一肘打在一名士兵肋部,立即将人打得蜷缩在地, 虾米一般的抽搐。

“ 雷子!” 刘福田大叫一声,“妈的, 日本人下死手, 给老子往死里打!”

日本人这边被马国桢冷不防的打废了一人, 刘福田这边也有一人失丧战斗力。不过眼下依然是以多打少的局面。 只是剩下的6个日本人,除了马国桢能从容应付一个之外, 其他5人都异常凶悍, 下手很重。 刘福田胸口被打中一下,差点没闭过气去。

不过这些士兵们也打出了血性,在部队里面经历的训练也十分艰苦, 一见眼前的几人都是练过的。 刘福田往地下一滚, 肚子生生受了上春纪野一脚, 疼得肠子仿佛都被踢断了似的。 刘福田一咬牙,忍着剧痛抱着上春纪野的腿大叫道,“ 大鹏, 快, 老子顶不住了!”

“你妈的,去死!” 看到刘福田说话时,嘴里的血沫子都溅了出来, 脸色白得跟石灰粉似的, 阮大鹏拎起旁边一个小贩的称砣便进朝上春纪野的后脑勺砸来。 上春纪野被抱住双腿,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开, 想躲也躲不了, 阮大鹏毕竟是受过训练的士兵,身手也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后脑勺受了这么一下, 是个铁人也挨不住, 上春纪野眼睛一黑,便没有了知觉。

“上春君!”

另外几个日本人大骇, 不过有了刘福田做榜样, 其他士兵知道不人跟眼前练过功夫的日本人比拼技巧, 必须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才能将其拿下来, 当即有样学样,咬牙挨了日本人一两个, 拼了老命抱住对方,给战友争取到下手的机会。 一会的功夫,两个士兵瘫倒在地上, 同时也倒下了相同的日本人。

“ 这帮支那人….” 剩下的几人看到这一幕,眼前的士兵不要命的打法,让他们看了也心里发寒。

“嘘----”尖锐的哨声响起。

“八嘎, 住手!” 火车站的日本守卫力量终于赶过来。“支那人, 你们竟然敢扰乱车站秩序, 并殴打我国侨民, 真是胆大妄为, 全部给我押走!”

“你们敢!” 刘福田在同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是你们打人在先!”

“把人押走, 反抗者, 就地击毙!” 带着的日本人阴沉着脸, 不理会刘福田等人的话,十几个日本士兵立即将枪指向刘福田等人。

“ 刘哥, 这次怕是躲不掉了。”

“妈的,鞍山的警察吃屎去了, 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