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已过,江南时常细雨绵绵,天气变幻不定,忽冷忽热。
这日夜幕降落,祈乐城刚下了一天的春雨才总算停歇,但地面泥泞且又潮湿。李府青云苑的阁楼里烛灯明亮,李昀夜若有所思地倚坐在窗边的榻上,时而低眉轻叹,又时而抿嘴浅笑,令坐在他对面的木良不禁眉头微皱,一脸担忧起来。
“要不明日让孙大夫来瞧瞧?”木良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道。
“找孙大夫做什么?谁病了?”李昀夜恍然间听闻不明所以,急忙抬眸看向自己的义兄,紧张问道。
“你啊!自从东州回来后你便魂不守舍的,莫不是在路上撞什么邪了?”木良关切地看着李昀夜,依旧紧着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撞了邪找大夫有什么用?不应该是让道士或和尚来做法么?”李昀夜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随即嗔了一眼对方,打趣道。
“莫开玩笑,你这几日可有难受之处?”木良严肃地叹了叹,继续问道。
“你看,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李昀夜调皮地冲义兄扮了个鬼脸,继而温柔笑道。
倒真是相由心生,姜司瑶在李昀夜这副躯壳里住久了,那双原本清秀又温情的眉眼如今又多了几分温婉之色,她这一笑竟也令木良恍忽了片刻。
与李昀夜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似也感受到了他的微妙变化,只是木良并未在意,且论私心而言,他反倒对眼前的昀夜弟弟添了份依恋。
“好,你说没事就没事。”木良随即也跟着宠溺地笑了起来。
见木良哥哥不再担心自己,姜司瑶这才暗舒了一口气。
得知另一人格带着自己的身体也存在于这个世界后,姜司瑶如同寻回失散多年的好友一般狂喜,遂自回到李府便每日期盼着与司瑶见面,时不时还会想象两个人格初次见面时的情形,但无论在脑海里预演多少回她依旧拿不定第一句是该道歉还是感谢。
“木良哥哥,你觉得司瑶姑娘长的好看吗?”屋子里沉默片刻后,李昀夜突然屏气凝神,看向面前的义兄认真问道。
姜司瑶也好奇若她带着自己的那张脸出现在木良哥哥面前,他会心动吗?
“嗯,好看,司瑶姑娘人美心善,虽然有些面冷但也是花月之貌,清雅脱俗。”见义弟又突然提起司瑶姑娘,木良心中虽有些抵触,但还是故作镇定,如实回道。
“冷?怎么会冷呢?”李昀夜一听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可见木良哥哥脸上的一丝不苟倒不像与自己玩笑,不禁满心疑惑。
姜司瑶自认为她从那封信上的字里行间感受得到自己的另一人格应该是温柔又坚强的性子,何至于冷?
“只是看着冷,但相熟后便知司瑶姑娘是个面冷心热又坚韧的女子,她的从容不迫,遇事不惊在这世间更是少有。”
“看得出你很欣赏她嘛!”见义兄夸得更多的不是那张脸,反倒是司瑶这个人,即便是自己的另一人格,可姜司瑶心中还是忍不住生了些许的醋意,她微微蹙起了眉头撇嘴道。
“这些日子你魂不守舍多半也是因司瑶姑娘的那封书信吧?你和她究竟是何关系?”木良却无视义弟脸上的不悦,再次问道。
一聊起司瑶姑娘,义弟那双懒散的眼眸便瞬间来了精神,这才令木良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他的心不在焉好像就是自读了那封书信之后。
“时候不早了,我困了,明日还得早起去染坊看新布呢,木良哥哥你也赶紧回去歇着吧!”只是木良话音刚落,李昀夜当即伸着懒腰起身,用哈欠掩盖了眼中的心虚。
这是木良第二回问及义弟与司瑶姑娘之间的关系,可李昀夜依旧避而不答,他自是怅然若失,遂也起身匆匆辞别。
看着木良哥哥落寞离开厢房的身影,姜司瑶也苦恼地长叹一声,并非她有意相瞒而是这件事情既复杂又听着神乎其神的,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更重要的是她不确定木良哥哥在知晓如今的李昀夜已不是真正的李昀夜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会相信这种诡异的事吗?她还能继续待在李府与他一如既往地相伴吗?
即便有苦难言对姜司瑶是一种折磨,但她也不想随便编出一个谎言来诓骗木良,遂打算拖延到等见了司瑶再来商讨对策。
木良黯然伤神地走下阁楼,正等候在院中的安云提着灯笼迎上前来,向他揖了揖礼,道:“木良公子,阿群突然闹肚子便先回去了,我送您吧。”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照看好公子。”木良接过安云手中的提灯,抬眸看了一眼阁楼上仍亮着烛光的厢房,笑着说完便自顾向院外而去。
“木良公子您回来了?我正要去接您呢!”夜深人静之下,木良穿过长廊刚来到庐堂外便见到也提着灯出来的阿群,他正要开口却被阿群抢先一步道。
“听安云说你闹肚子了?可好些?”木良微微笑了笑,关心问道。
“嘿嘿,我没事,许是方才多喝了几口冷饮给闹的。”阿群挠着头憨笑道。
“没事便好,下次夜间少饮冷,回去吧。”木良放心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向良苑而去。
阿群见木良公子一脸疲惫也就未再多嘴,举着灯笼默默跟在后面。
回到良苑,木良未让阿群掌灯,而是独自进入厢房,可在他刚点上烛灯却惊见一身黑纱更衬出妖娆身姿的红华夫人倚坐于床边,正妩媚地冲他眨了眨眼。
“木良见过红华夫人,许久未见,夫人别来无恙?”木良既惊诧也无奈,只得立在原地冲坐在自己床榻上的红华施礼道。
“想不到大半年未见,木公子还挂念着奴家,奴家甚为感激。”见木良对自己恭恭敬敬,红华很是满意,遂起身扭着腰肢向他走去,继续妩媚笑道。
“不知红华夫人今夜因何而来?儇玉姑娘如今的伤势如何了?”木良见这红华夫人朝自己走来,他也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保持距离,又急忙将儇玉搬出,关切问道。
“先前让你们寻大夫,可有遇到医术精湛堪比神医的大夫?”果然一提及妹妹,红华便也就没有玩闹的心思,当即冷下脸坐到桌前,严肃问道。
自得知三秀先生无法在短时间内解开花咬之毒后,红华便开始四处寻医,她也认同那三秀老头所言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她得多去寻找其他的机会。
至于她来李府为何不找李昀夜而是来见仅有过一面之缘的木良,自然是因为李昀夜的青云苑人多眼杂,她可不想再被那邋遢老汉纠缠。
“倒是有两个,只是一个听闻向来飘忽不定,一个尚未抵达祈乐城。”木良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尚未抵达祈乐城?这是何意?”红华眼波微转,带着几分期许问道。
“司瑶姑娘承诺过会来祈乐城,只不过她得先留在连州治瘟病,如今连州瘟灾已彻底平息,司瑶姑娘应该也在赶来的路上。”
“你说会来祈乐城的是司瑶妹子?”红华夫人听闻不禁欣喜一笑,这不又能再见一个熟人了。
“红华夫人认得司瑶姑娘?”木良也现出一脸惊诧。
“另一个飘忽不定,你说的可是先前也在连州抗瘟灾的子桑先生?”红华未理会木良,而是继续问起。
这子桑先生的大名红华也只是在快到祈乐城时听闻了连州瘟灾之事才知晓的,也知这位神医乃是个云游四海的高人,治病救人皆是随缘,若无缘的人,寻他怕是比登天还难。
“嗯,不过子桑先生在下并未亲眼见过,只知道在连州当地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眼中子桑先生可谓神医在世,他虽飘忽不定但司瑶姑娘好像与这位先生关系匪浅,夫人倒不如等等司瑶姑娘。”
听了木良的话,红华夫人的眉眼总算舒展开来,想不到兜兜转转,还是与那丫头有缘。
“夜深了,在下让人给夫人安排住处吧?”见红华夫人不再开口问,木良便轻咳了两声微笑道。
“我就住你这。”红华夫人眉眼轻佻,直勾勾地看向木良。
“院中倒还有两间空房,在下这就去替夫人收拾一间出来。”大晚上的在房中被这女人像待猎物般盯着,木良只觉得后背发凉,说着便已疾步开门而出。
见对方落荒而逃,红华顿觉得扫兴,也忍不住撇了撇嘴低声咒骂:“难怪一把年纪了还没娶妻,如此不解风情跟个榆木疙瘩似的,哪个女人看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