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都城郊外的湖边,蝉鸣聒噪,杨柳依依,依湖而起的茶楼里客人尚不多倒颇为清静,公良昭手端茶盏立于厢房中的窗边,望着外面随风泛起涟漪的碧湖却是一脸愁容。
依附权势,再风光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一旦不被下棋者需要那便只能沦为弃子,然自己两手空空想要真正强大起来又谈何容易?即便如今他是景宋国的昭王,没有实权更没有利他的机会,终究只是个空架子王爷。
就在公良昭独自望着湖面黯然神伤之时,茶楼门外突然响起铮铮狂烈肆意的琴音,令他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静静欣赏了半晌,嘴里才抹起笑意:“一曲《酒狂》,无酒自狂。”
“去请抚琴的人来。”待一曲终了,公良昭意犹未尽,遂敲了敲紧闭的房门向候在外头的小厮吩咐道。
“是,王爷。”
很快,一位抱琴的穷书生便被小厮带进了茶楼厢房,见到肃肃如松下风的昭王急忙恭敬施礼道:
“南陵学生刘隐,见过昭王。”
“方才的曲子抚得不错。”公良昭上下扫视了一眼面前这个平平无奇的穷书生,淡淡笑道。
“昭王过奖了,此曲《酒狂》应是与时不合的孤独者在酒醉后的癫狂宣泄,更偏豪放不羁,可学生自觉尚欠火候,许是愚笨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书生却谦虚地摇了摇头,继续施礼回道。
“你是南陵书院的学生?怎么会跑到这城北来抚琴?”公良昭见这书生虽一身窘迫但谦虚有礼,谈吐不凡,令他想起了从前同样落魄不堪的自己,遂心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坐下后,又转而问道。
“学生是外乡人,家境又清贫,想着利用旬假之日出来卖艺赚点钱,可又怕被同学见着耻笑遂就跑远了些。”提及自己的窘况,坐在公良昭面前的书生才低垂着头,腼腆回道。
然公良昭见这书生竟能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拮据更是心生佩服,倒觉得与他一见如故,又临时起意欲考考他的见识,遂给对方倒了一杯茶后继续问道:“你既是书院的学子,可否与本王说说为何我景宋国匪盗猖獗,屡剿不止?”
书生刘隐显然猝不及防被昭王给问住,他面色微怔僵在座位欲言又止。
“别担心,本王不以王爷的身份考你,只因与你投缘想闲聊几句,你但说无妨,无论说的好与不好本王都不会怪罪于你。”见到对方一时沉默,公良昭也摸不清这书生究竟是有所顾忌还是当真才疏学浅答不上来,遂双眉微挑,缓缓笑道。
“匪患滋生蔓延,乃是世风日下,民风歪邪。”书生刘隐虽有所避讳,但也不敢得罪昭王,遂只得微微施礼说道。
“可又为何会世风日下,民风歪邪?”察觉到对方的敷衍了事,公良昭却不打算就此作罢,故作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神态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
昭王的追问令原本想回避的书生不知所措,他虽穷困潦倒可也心怀远志,尚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风骨,自是说不出趋炎附势,溜须拍马的违心之言,遂凛然起身跪在公良昭面前,不卑不亢问道:“今日不在人前,学生可否斗胆视为与昭王的私谈?若是私谈,学生只想道出肺腑之言,可这肺腑之言或许在昭王看来是大逆不道,昭王可否不降罪于学生?”
“好,本王答应你,起来说吧。”对方的赤诚相待,在一向爱对人虚与委蛇的公良昭看来十分可笑,心中虽嗤之以鼻,但表面依旧清爽笑道。
“对于多数百姓而言,能够吃饱穿暖安稳过日就已心满意足,可昭王您到都城之外的乡野亲眼见过那些衣不蔽体,食不裹饥的百姓吗?良民难活,落草为寇也是他们不得不寻的另一条活路。民不聊生下,若朝廷只顾一味地镇压而不自省,恐怕只会适得其反滋生出更多的暴民,学生以为,这也是为何匪患屡剿不止的原因。古人云:教者,效也,上为之,下效之。又有君子之德为风,小人之德为草,风加于草,草随风倒。一国之风,百姓之行皆得往上看,上者不正,又如何去教下者为正?”有了昭王的亲口承诺,刘隐遂起身大着胆子正色直言道。
听完刘隐的话,公良昭长叹一声,随即也双手负背再次走到窗前,似笑非笑令人琢磨不透。
“昭王方才承诺过不会治学生的罪。”见昭王不动声色,刘隐忐忑不安,心中也已开始后悔自己的直言不讳。
“自然不会,本王还要赏你琴钱!”对方冒然提醒,公良昭也未恼,他清雅转身若无其事般冲刘隐微微一笑,说完,便自顾走出厢房。
很快,未待刘隐反应过来,昭王身边的小厮已入厢房将一袋银两给到他。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两,刘隐欣喜的同时也不禁长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急忙来到窗前偷偷瞥了一眼昭王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停在茶楼外的马车,随即马车朝城内而去。
“民间传闻昭王温良恭谦,高而徐引,如今看来确实名副其实,可惜如此贤王却未能在朝堂上立足,可惜,可惜啊!”见马车远去,刘隐才敢大大方方地站到窗前,想起方才昭王对自己的温和亲切,他不禁感慨叹道。
公良昭赶回府邸已近午时,他才走下马车,在府外等候多时的老管家便急忙迎上前来,揖礼禀道:“王爷您总算回来了,太子正寻您呢!”
“寻我有何事?”听到太子寻自己,公良昭心中好不容易舒散开的阴霾又聚拢在一处,他拧紧眉头冷声问道。
“这...老奴不知。”老管家摇头回道。
公良昭未再有后话,当即转身又上了马车,再次往太子府赶去。
“老六啊,这次可多亏了你,吾今日总算没有让父皇失望!还有啊,皇兄也没有食言,已为你在父皇面前求来了一个立功的好机会,你可得争气将这剿匪之事办妥,让父皇高兴,你的功成名就指日可待!”一见到六弟公良昭,原本郁郁寡欢的公良鸣又不得不再次违心地露出笑意,将对方一把抱住,故作高兴得大笑起来。
“什么?剿匪之事交由臣弟去办?”公良昭一听心中又惊又喜,但他自是不敢在太子面前显露出丝毫喜色,反倒装出一副怯懦之态担忧道:“皇兄,剿匪之事非同小可,臣弟怕力不胜任将事情搞砸,辜负了父皇与皇兄的期望。”
“怎么会呢?这招安离间之计可是六弟想出来的,你能言善辩又足智多谋,就连父皇都认同你是不二人选,此等好机会六弟就莫要推辞了!”公良鸣自然看出这个老六又开始故作谦虚,遂不以为然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
事已至此,公良鸣无他法,也只能推波助澜让六弟顺利完成此次的剿匪大计,如此,不仅能令父皇龙心大悦也能狠狠地挫败那丞相元林一回。至于六弟,就算他此次能立下剿匪的大功得到父皇的赏识,也不可能与他这个太子相抗衡。
“皇兄当真相信臣弟能够胜任这个艰巨的任务?”公良昭继续战战兢兢地怯问道。
“六弟的能力,皇兄可心知肚明呢!”公良鸣一副皮笑肉不笑地应道。
公良昭遂才放心地朝着公良鸣郑重地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皇兄对臣弟的厚爱与信任,皇兄放心,臣弟定不会辜负皇兄的期望。”
苍天不负有心人,他公良昭在这良都的角落里忍气吞声蛰伏二十多年,终于等来了立功的机会,无论如何他都得办好这件事。
在太子府没待多久,公良昭又随太子入宫面圣,景帝叮嘱了几句后竟拉起了他的手语重心长道:
“治理匪患兹事体大,你可莫让父皇失望!”
“请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辱使命!”
看着父皇眼中的期许,公良昭心中为之一颤,他终于在父皇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存在。
公良鸣却漠视着眼前这对似熟非熟的父子上演的父慈子孝,不禁暗自哂笑。
出了皇宫与太子拜别后,公良昭又迫不及待地赶往柳府,他要将这个好消息告知自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