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被人挟着离开了那条逼仄的巷子,乃至远远地离开了陵南城,乐白都没有回过神来。
仿佛在寒冬腊月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似的,乐白从头顶凉到了指尖。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也足以他认出那个将匕首拔-出,并接住了苗青青的尸体的熟悉的身影。
那个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啰啰嗦嗦说上一大段,对各种八卦消息无比热衷,在乐白养伤的期间,还会天天跑过来给他逗趣解闷的人;那个总是和苗青青斗嘴,可实际上和她关系不赖的人;那个……乐白在很早之前,就划到自己人的范畴内的人。
“郑明河……”这个名字明明就在嘴边,可喉咙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无论他的双唇如何开合,都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周身是陌生的景色,身后站着的人身上则穿着一身乐白无比眼熟的、绣着银丝卷云暗纹的白色长衫。
乐白说不上来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的感觉,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似的,闷得发慌。他垂下头看着脚底遥远的地面,不知怎么的,眼前的景象突然就和之前在君无颜的梦境中见到的场景重叠了起来。蓦地,乐白觉得肚子里一阵难受,忍不住蹲下身子干呕起来。
“喂,你没事吧?”乐白身后的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上前了两步,蹲下来有些担忧地问道。
乐白抬起头来,眼前的视角因为眼角的生理性泪水而显得有些模糊。
不是梦境中的那张脸,也不是那样厌憎嫌恶的表情。
乐白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许,可对方身上那身衣服,却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他有些难受地别开眼去,吞了吞口中发苦的口水,用略显艰涩的声音开口:“我有点难受。”他用力地按着胃部,脸色苍白,额头还带着一层冷汗,他扯了扯嘴角,“可能是不太适应。”
不太适应什么,乐白没说,对方也没想那么多,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乐白难看的脸色,似乎有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你……”他皱着眉头,神色间有些担忧,“要不,我们先下去?”很显然,他这是将乐白当前的这些反应,当成了初次乘飞剑的不适。乐白没有转头,含糊地应了一声之后,就感到脚下的飞剑开始缓缓地下降。
两人降落之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乐白没有来过这里,也不弄不清楚方向,只觉得这处的树木都格外的高大,一进入树林,连天色都明显地暗了许多。
“你稍微休息一下吧。”将乐白扶到树下,那名将乐白从苗青青的手下救出来的人开口说道,他回头看了看来时的方向,似乎是确定什么,而他的话证实了乐白的猜想,“应该追不上来了。”
“你是在说君无颜吗?”靠着树休息了一会儿,刚才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些许,乐白开口问道。
“对,”那人朝着乐白笑了笑,“要是他追上来了,我可打不过。”语毕,他又转过头去,朝着之前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间有着少许的激动,“那就是魔界第一高手的样子啊……”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乐白不由地一愣,抬起头来朝对方看过去——刚刚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根本就没有去观察对方的长相。
那人长得眉清目秀的,看起来十六七岁上下,脸上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稚气。除了年轻了一些,没有什么特殊的。可乐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虽然也许只是他的错觉,可他就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你……”乐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了出来,“叫什么名字?”
“我?”那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乐白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不过大概是真的年纪不大,他没什么戒心地就将自己的姓名告诉了乐白,还附赠了一条额外的消息,“我叫占宁,是邓长老的亲传弟子!”他说着,脸上露出骄傲的表情。
乐白是不知道占宁口中的这个“邓长老”是谁,但很显然,他和常子轩同样,是仙界的十二名长老之一。他更在意的是……他压根就没有听说过占宁这个名字!难不成是和某个认识的人长得像?
越看占宁越觉得眼熟,乐白忍不住将自己认识的人的脸都一一在脑子里回放了下——就连小学同学都没放过,当然,前提是他还记得。可就算他把高中的室友养的那只仓鼠身上有几个斑点都记起来了,也没能将眼前这人和自己认识的哪个人的脸,找出一点相似的地方来。
……该不会是穿越的后遗症吧?看谁都觉得眼熟?
把这个没有根据的想法给拍出了脑子,乐白盯着占宁发起呆来。被乐白的视线给弄得有些不自在,占宁往边上走了两步,借由身边的树干挡住了乐白看过来的目光。
乐白:……总有种被人当成了变态的感觉。
抓了抓头发,发现占宁暂时没有再动身的意思,乐白干脆就在地上坐了下来,托着下巴开始思考为什么占宁看起来眼熟了——他现在只能思考这个问题。
既然不是以前认识的人,那是不是这个世界碰上的?毕竟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也是见过不少人的。
将自己在魔宫里碰到的下仆的长相都翻了一遍,乐白沮丧地发现,他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一双眉毛紧紧地拧成一个疙瘩,乐白死死地盯着挡住了占宁的那棵树,大有把树干给盯穿的架势。
难道真的是错觉?不是以前认识的,又不是穿越之后碰到的,他总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就……等等!乐白猛地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
“占宁,”乐白吞了吞口水,有点莫名的紧张,“你是不是复……啊,不是,是‘新生’过?”
新生,即是指死后在天池复活,那群毛病超级多的仙族非要用这个词来大体,要是被听到别人拿其他词语来形容,就会感到被冒犯,严重点的甚至会大打出手。
乐白:德性!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占宁的回答,乐白还以为自己弄错了,正有点失望还是啥的,就见到占宁从树的后面走了出来,眼中带着惊讶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果然。
盯着占宁看了好一会儿,乐白终于确定了这个猜测。
他是见过占宁的,或者应该说——君无颜见过占宁,而乐白,只是看到了君无颜的记忆而已。
那时候,被仙界派出来追杀君柔和君无颜的仙族又很多,而占宁正是那众多被派遣出来的人之一。至于在那么多人里面,乐白为什么会单单记得占宁,是因为在追杀君柔和君无颜母子两人的时候,他曾经和己方的人起过争执。
“她可是君长老的女儿!我们至少应该将他们带到君长老面前!”突然抬剑挡下了同伴的青年皱着眉,显然对他们的做法很不赞同。
“杀了不一样能够回到天池,做什么那么麻烦?”被拦下的人有些气恼,却也有些好笑,似乎对他的行为早已经习以为常。
“那不一样……”青年开口反驳,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就是……”“就是”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青年略有些焦躁地将剑一横,拦在了那母子俩的身前,“反正就是不一样!”
眼前的人虽然年纪小了许多,可那张脸,却依旧能够看出青年的影子来。而他与同伴争执的后果便是曾岩赶到,将他们全部斩杀于刀下。
“……猜的。”略微垂眼错开占宁的视线,乐白顿了顿,突然开口问道,“是什么样的感觉?”
“什么什么样的感觉?”被乐白没头没尾的话给问得有点莫名其妙,占宁茫然地反问。
“……没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乐白抽了抽嘴角,飞快地转移了话题,“你刚刚说你是长老的亲传弟子?”
“恩,没错!”一说起这个,占宁的脸上就浮现出自豪的神色来,“我可是所有亲传弟子里面最年轻的一个!”
“哦……”并不能对占宁的骄傲感同身受的乐白随口应了一声,继续问道,“他舍得你来做这种事情?”
按照乐白的理解,既然是亲传弟子,那肯定都是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对象,虽然目前为止看起来进行得挺顺利,但要是一个弄不好,事情除了什么差错的话,这家伙肯定会丢掉性命。试问有哪个师父会让自己的亲传弟子做这种事情的?
“为什么不舍得?”有些奇怪地看了乐白一眼,就好像他刚刚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似的,占宁的神色有点古怪,“我是所有的弟子中速度最快的一个,如果我全力逃跑的话,就是师父他也追不上我。”顿了顿,他笑了起来,“再说了,就算有什么意外,也只不过是从天池中重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乐白: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