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建在悬崖上的宫阙。
集齐了能工巧匠的心思,整个宫殿的风格是仿前朝的建筑,屋檐飞角,金碧辉煌。
在夜色下,月色映着雪色,琼楼玉宇,宛如天上宫阙。
才十月,梅林的红梅已经绽放靡丽,白雪落在红梅上,在潋滟如水的月光之下,如同琉璃世界。
只是,并没有人欣赏这样的美景。
在这悬崖上无论是侍卫还是穿着广袖拖着长长披帛的宫女,都是哑巴。他们穿梭在屋檐下,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宫里的日常,伺候着空荡荡的宫殿并不存在的主人,像是在演一场皮影戏。
这样寒冷,安静,华丽又诡谲的地方,纵使是跟随在沐行云身边多年,也算是见识了不少诡异事情的夷光也不禁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沐行云:“主子,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宫殿,弄的跟鬼屋似的。”
这里一到夜晚固定的时辰便就熄了灯,那些白日里穿梭在回廊的宫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听得见窗外呼啸的风声。
这让夷光都不禁怀疑,这里除了他们还有活人吗?
此时沐行云靠着栏杆,看着虚空的方向似乎是正在发呆,并没有听清楚夷光在说些什么。
只等夷光又问了一遍:“这九婴部的人怎么会在京都有这样一个据点,看这宫阙的规模,建在悬崖之上,且易守难攻,定是出自机关设计大家之手,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而且定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成的,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此时沐行云似是才从方才恍神的状态下回神,闻言他深邃的眼眸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须臾才低沉着声音道:“或许,他就是京都的人呢。”
话音落下,夷光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下意识惊呼道:“这怎么可能!”
就在夷光震惊的时候,只见沐行云已经掸去落在身上的雪花,往唯一还亮着灯的宫殿走去。
内殿,四周挂着玉色的帷帐,地上铺着的毛毯层层重叠,殿内几案陈设参差有致,角落里放着宣炉。宣炉内炭火彻夜温热,颜色宛若流动的黄金。
而在一旁放着三尺的大小博山炉,里面点着熏香,残香将烬。
帷帐内,一个容貌清艳、约莫二八年华的女子正在和衣而眠。在暖洋洋的屋子里,她却面色雪白,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似乎睡的并不安稳,半醒半梦之中挣扎着想要醒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青衣宫女进来,在香炉内添了一把香。
轻烟袅袅,整个房间内散满了浓郁蓬勃香气,像是醉生梦死的仙境!
原本紧皱着眉的女子终于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复又沉沉睡去……
旋即一道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着风雪而至。
内殿外,有两位穿着盔甲的侍卫在守着,听到脚步声纷纷戒备起来,但一看是沐行云,收回了手中的剑又重新站了回去。
沐行云进了屋子,还没靠近,却被人又拦住了:“她如今正在入梦的关键时候,大祭司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
隔着帷帐,沐行云看了萧雪棠一眼,眉心微皱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我已经加大了熏香的份量,大概在天明时分……”
说到这里,珠影又看了沐行云一眼,嘲讽道:“大祭司,您既想怜香惜玉不忍心给她灌药,那就耐心等着吧……”
话音落下,只听帷帐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沐行云掀开帷帐,便见萧雪棠大汗淋漓的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像是从梦靥中惊醒,脸色雪白,额头上泛着密密的汗珠,一双眼没有焦距的看着四周……
直到看见他,萧雪棠那泛着水雾的桃花眼才有了焦距,死死的抓住了沐行云的手,语气中还带着哭腔道:“行云,我又做噩梦了。”
这样的依赖的眼神,让沐行云仿佛回到了前世……
他们从金陵,如同亡命之徒一般逃往南疆的路上,那时的萧雪棠再如何坚强冷静,实际上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白天,她跟着他们风餐露宿,从不抱怨。
到了夜晚,萧雪棠却被噩梦惊醒,抓着他的衣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
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让沐行云在至暗的时光中仿佛窥见了一丝光明。
他寻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至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弱小的生命是需要他的。
可是后来,为什么这样纯粹的感情,都变了呢?
是因为权势的倾轧,也是因为人性的贪婪……
从天玄教的大祭司他尝到了权势带给他的快感,再到后面,他想要成为南疆的王……
世世代代,永远的王——
那传闻堙没在南夷古国的传闻,能够穿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永远不老不死神圣的存在。
可惜,不过是一场空!
他曾在生命中最后的一刻意识到人无法与天命抗衡,那些权势也好,长生不老也罢都不过是虚无。
只有,能够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
或许那个人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悬崖上打造这样一座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宫阙,从西域海外寻找到各种奇香,也是为了怀念着什么,想要重新挽回什么?
前世今生,一些回忆汹涌而来,沐行云情绪翻涌,拢着萧雪棠消瘦肩膀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语气还是平静的问道:“梦见什么了,哭的这么厉害。”
萧雪棠仿佛是因为还沉浸在梦靥中,并没有注意到沐行云的语气异样,抖着嗓音道:“我梦见了姨母。”
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案几上,琉璃灯灯影跳跃了几下,萧雪棠原本重新有了焦距的目光变得空洞而又飘渺起来……
听见谢贵妃的名字,原本垂首侍立在一旁的珠影忍不住,连忙问道:“你梦见谢贵妃她在做什么,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你!”
她的语气,格外的急促急迫……
珠影尖锐的声音穿破耳膜,萧雪棠原本安静的神色又重新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沐行云看向珠影,眼底闪过一丝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