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幽幽驶入街道,夏日尚早。街上行人不多,全都在自家地里农忙。
清风由窗外飘入,把玩着帘面。
今年夏格外惬意,仿佛有段段诗句和笛音伴随其中。这是最好遇见的时节、这是最好告别的时节。
“娘,王爷叔叔他,真的会死吗?”沉默的车厢内,邬文君发出了第一个声音和疑问。
邬文君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彩云也没有骤风聚雨。死亡对她来说,只是话本子里的一个剧情,她从未设想过这些杀人之事,能裸露于现实之中。
方华楚先是侧眸瞧了她一眼,而后又叹了口气。
这个年纪的孩童,是骗不过的。可若不骗,她也不知如何去肯定这番话语。
想着,她只得躲藏的摆头,回道:“文君啊,一切尚未有定数呢,你还小别多想这些哈......说来,也四五年了,想来世子该长大了。稍后到王府,见到世子,你就不担心认不出他了吗。”
见母亲回避,邬文君也识趣的不再追问。她盈盈一笑,回:“我不担心的母亲,只要他能认出我就好。”
说着,方华楚就回头看来。当真是奇怪,女儿居然不生疏于那小子?
“这几年我们文君也长得大了些,你怎的确保,他能认得出你呢?”
听着话语,邬文君抬手指了指发髻上的竹叶,她道:“有这个在,就可以。小时候世子送过我一枚竹叶,说是等第二年夏天他回来时,以竹叶相认。”
“小时候?没想到世子还挺乐意同咱们文君玩的。他是个不记脸的家伙,每每夏日回来都要思枫拉着一个个重新认才行。不曾想,这么小的时候你们就有暗号了?”
邬文君回以笑容,略有喜意。
这些年,她们从刚开始的短暂联络,到后面的杳无音讯。
其实,她心底也是忐忑的。她不知晓宣陵竹长成何种模样了,也不知晓宣陵竹是否还认她这个年少好友。
想着,车轱辘滚滚而过,不时便到了王府门口。
方华楚领着人下车,深吸了口气,挤出了热烈的笑容。
王府这几年未住人,破败了些。灰尘铺的到处都是,底下尚有家仆打扫,可那些花树上的,却实打实的落着几层灰,得求几场大雨才能洗刷掉。
下车后,母女俩同一份忐忑,邬文君特意整了整容颜,怕有些失礼。
到门时,方华楚直接领着人进去,一脚跨过门台。
王府每年跟随回来的家仆是同一批人,虽几年未见,但仆从们会觉着她这张面貌熟悉,不曾阻拦。
走在路上时,方华楚就高声吆喝着:“王妃呀~王妃,彩云城主邬承年之妻‘方华楚’,前来拜见王妃啦。”
她喊得烈,声音几乎能穿透墙垛,直达深处。
邬文君跟在身后,并不觉得这副模样丢人。相反,她更是觉着这种吆喝,能为王府带来不小的喜悦。
不时,厅内的贵人就听见了呼喊。
段思枫有些惊愕,稍后缓缓起了身,带着些怯意,向门处走去。
大厅的门廊禁闭。她们多年未见,有些不敢上前,怕这一次又是午夜的一场梦回。
在京忐忑的这些年,她常常幻想着要回彩云,再同方华楚把酒言欢。想的多了,便入了梦。可每每醒来,都会伤心的发现只是一场泡影。
“华楚,真的是你么......”她口中念着,默默差人打开了厅门。
下一刻,随着门板转动,方华楚的笑颜和身影,也如戏目开场般,出现在了门前。
“思枫!”方华楚喊她,激喜的向前扑去。
段思枫仍然有些错愕,直至方华楚有温度的拥抱靠近,她才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华楚......”想着,泪水便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她紧紧的回抱着段思枫,忧愁的脸上总算出现了笑颜。
邬文君站在后头,显然被这一幕惊到了,王妃居然直接哭了。
“华楚......呜,我好想你啊。”段思枫哭出了声,泪水没有准备的前后跑着。
“哎呀!思枫,你怎么哭了?”方华楚原是带着喜意拥抱人的,却没料到段思枫哭了出来。
须臾,两位夫人坐在堂上,互相安抚着。
邬文君陪着坐在下座,揪着衣角,眼睛一直四下瞟着。
宣陵竹,在哪呢?她心念着,好奇、期待、忐忑几副心绪交杂着,让她陷入短暂的遐想中。
倘若等下宣陵竹出现,她们是会如初见时的那般自然,谈笑风生。还是如久别重逢般,静静望着。
“没事了思枫,回到彩云一切都会好的。”方华楚用着帕子,前后抹着段思枫的泪珠。
段思枫点了点头,微微笑着。
“嗯,回到彩云一切都会好的。”她回话,同着默念。
泪水尽了些后,方华楚因着话题道:“话说,这青天白日的,你何故关着门啊。”
“这不是时隔好几年才回彩云,屋外风尘大。我生了不少病,鼻子闻不得,只能关门了。”
说到这,方华楚的容色动了动。
“欸......思枫啊,这些年苦了你了。若你一直在彩云就好了,我们姐妹叙话,互相帮衬,绝无这样的劳累伤身。”
段思枫闻言,遥遥的将目光投远了。
“是啊,若是我还在彩云就好了。要是王爷,如当初骗我的一样,是个平常人家的少爷就好了......”
段思枫越说越伤神,对于这次回城,她多是不愿的。若非王爷极力恳求,她怕是还在京城呢。
门外洗刷的水声唰唰而过,仆从们的洒扫更进一步,与树叶晃动,倒成了琴音合奏的衬托。
“哎,说起来,世子呢?”话语之际,方华楚看见了紧张的邬文君,提了一嘴到。
顷刻,闻见母亲谈到宣陵竹,邬文君受惊的抖了一抖。宣陵竹一刻不出现,她就一刻紧张的不行,提起这个名字就受吓几分。
“哦,他呀。跑出去了,不知作何事呢。”
“跑出去了?世子可还认得彩云的建造和人,这般跑出去,你就不担心?”方华楚打趣着,趁机转移到欢快的话题。
段思枫回以微笑,道:“不担心,他也十四岁了,是个大孩子了。何况,在京城时他不能常常出去。这般回到彩云,得让他多玩玩才行。”
夫人们谈笑着,独留邬文君一人忐忑期待。
话语偏峰间,段思枫的目光忽而落在了邬文君身上。
宣陵竹和邬文君都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脸上藏不住事,一看便知。
她意识到了什么,激灵道:“哎呀!文君是不是来找陵竹的呀。”
眼见谈到自己,邬文君又抖了抖,羞涩的说着:“王,王妃......不是的。”
段思枫知她心思,继续说着:“那该快些把陵竹叫来才是啊。来人,去街上把世子寻回来,就说有个小友要见他。”
“王、王妃!您不必这样,文,文君只是......”红彤彤的心绪上了耳,紧张的邬文君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段思枫笑着,和蔼地打断她道,“文君,你且坐着吧。你们也好久没见了,理当见见,不碍事的。”
话落,邬文君只得继续揣着期待,安稳的坐下。
“是,王妃。”她回复着。邬家与王妃,总归是隔着身份地位的。
方华楚见女儿这般,反而笑得浓烈,意味深明。
稍后,夫人们又谈起家常里短,吃着美味的糕点好茶。
邬文君则没心思吃糕,她眼神时不时的瞟向门外的廊上,设想着宣陵竹就在下一刻出现。
然则,不知过了多久,宣陵竹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王妃中途差了好几轮人出去,回来的却只说在城中的各个地方都未见到世子身影。
扶光挂在天上,缓缓跑着,落叶水滴,宣陵竹仍然不曾出现。
时刻过了许久,方华楚得领着邬文君回府了。家中烧好了饭菜,得回去陪家主享用。
渐渐地,邬文君期待的心思消下了,留下的只有失落。
她也不知为何今日见不到,就满心失意。明明明日、后日、大后日都有机会。可她偏偏,无法展开笑颜。
“那我们先走了,思枫,你好好注意身体。”
“嗯,好。我会的,今日见着你很是开心,日后我们再见。”
夫人们寒暄着,家中的车夫已经牵着马车停在门外了。
说罢,二人前后脚走出了王府的大门,向着马车步履而去。
王府外,邬文君不舍地遥遥的望了一眼别处。眼见四下景色无二,不多的人群中,确没一个陌生的身影。
无奈,她只好随母亲上了马车。
竹香的留情飘散,人始终未见踪迹。
然而,命运的转角是神话中常出现的套路。邬文君后脚连带着青裳上车后,道路的尽头就出现了一个陌生少年。
少年气喘吁吁,一路狂奔而来。其身后跟着一位家仆,是王妃派出去寻他的。
“驾!”车夫驱策马儿,车轮轱辘起来。
竹叶玉佩挂在少年身上,随他的步伐缕缕侧动。
身后的家仆已经无力跟随,慢慢停了下来。
“母妃!母妃!”将进门的时候,宣陵竹高喊了几声。
城内马车驶不快,邬文君耳朵尖,嘈杂中听到了这两句母妃。
她“唰”的一下掀开帘子窗框,激动地向车后的王府看去。
然而,她看的不巧,投目时,街上无人,宣陵竹已经跑进王府了。而那个跟随的家仆正弯着腰喘气,隐于人群之中。
方华楚见女儿突然动作起来,疑惑道:“怎么了?难不成是世子回来了?”
眸中无人,无所期待之人。邬文君失落的动了动眸,回首关窗:“没有母亲,是我幻听了。方听见有人在喊母妃。”
方华楚感念到她的失落,伸手抚摸着女儿的额发。
“没事的文君,日后有的是机会,不是嘛?”
“嗯......日后有的是机会。”
夏日最不缺的便是时刻,日后有的是机会,多的是机会。
她总会在夏季的某一日,见到宣陵竹的。
今日遇不见,想必到那时才是一场特别的遇见。
想着,她便依靠着窗边,别开一丝丝帘子,望着窗外的满城风华。
......
然而,蹙然间不知是铃铛的落音,还是竹叶的飘落,车厢外出现了属于她的呼唤。
“文君!邬文君!......”
少年峰回路转,打了个圈,又跑出了府门。
不再稚嫩的声音,透过街巷,传递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