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又是一声锣响,县令穿着丝绸的衣服坐着高轿子,带着“山神的妻子们”来了。
最高位的仍是那日徒步去祭拜的妇人。
依旧绫罗绸缎遍身,只是重重掩映下,依旧能看到那非同常人一般的腹部隆起。
拿着钩镰刀的壮班衙役们层层行进,后面成串地押解了不少女奴女仆。
场面上静了,没人再说话,高轿上的胖县令似乎累得很,都没有睁眼说话,只是一边倚着额头,闭眼歇息。
县令夫人说话了,远远传来,像菩萨的真言:“今阖县上下幸有神至,福泽全民,众家妻女当以夫为大,主动献身,祭奠山神!”
“凡上山者,建良妇碑,刻名受拜,流芳百世!”
“若有不从者!不孝不慈,当场处死!”
景小翠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县令夫人满头大汗,珠翠压身,朝着高轿上的胖人点了点头,露出讨好的笑意。
哪是什么菩萨,明明是面目丑恶的伥鬼。
纷乱自被围起来的女人们中嗡嗡响起,有人试图高声分辩,一个字还未喊出,就被人用脑后闷棍打翻。
又一声高喊,又被人打翻。
无数声高喊,无数人尖叫痛吼一齐响起来。
后来渐渐地,没声了。
高轿子的胖县令原本还因为反抗有些紧张,满脑袋顺着流汗,见到自己勇武的拥护者们,这才放松了身体,接着瘫回了座椅里。
痴痴地笑了出来。
“主动献身,没有反抗,甚好,甚好……”
数不清的人们浩浩荡荡开拔行动,从村落往山神洞走去。
这一走,就走了好几个时辰。
有的人想要半路逃跑,被打死了,有的体力不支,被用马拉着拖行,没拖多久,也断了气。
没扔,都拖着呢,扔到板车上,拉到山上来。
活着是山神的妻,死了也是。
那寡妇倒是厉害,看着有出气没进气,竟然一直撑到了洞口。
长长的山坡像天造地刻的祭台,正正好好码齐了所有的人。
县令被一天的折腾闹得脸色蜡黄,瞎子道士也在轿后跟着,他的妻子同在“人圈”里。
他摆好了祭台,摸索着燃香点烛,抽一柄长剑往指尖上一割,血液喷洒出来,落到洞口的土地上,竟如凉水入了热锅,刺啦啦一声就被烧干,不见痕迹。
众人看到,莫不吸声摒气。
天色暗了,黑云压了下来。
到了山洞门口,县令慢悠悠从高轿上踩着人凳爬了下来,一下扑倒在地上。
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渗进了土里,宽阔的嘴里高喊道:“南远县县长常晋在此,领阖县上下来拜。新娘奉上,供山神享用!”
山洞里黑沉沉的,回音游荡。
县令跪了许久,不见变化,小心地又重复高喊了一遍:“南远县县长常晋携新娘们叩首拜送,望山神大人笑纳!”
昨夜里的噩梦真得令人心惊后怕,此时的他不敢乱动,只要思忆起半分昨夜的感受,都仿佛让他置身地狱一般,心中满是恐惧。
南远县偏僻贫穷,自己上下打点,此祭祀之事易瞒易藏,人口缺数再从流民邻镇上拨来些便是了,山神却不可不敬。
之前他曾对此不屑一顾,还道妻子是迷信昏头,而今自己知道其中厉害,恨不得回到过去给自己来上几个大嘴巴子。
过了许久,山洞里传来嗡嗡的回声。
正巧烈风刮过,洞里的声响混沌,树叶摇动,带起刷啦啦的嘈杂碎音。
“吾已知晓,放下新娘,自行回乡。”
县令努力竖起耳朵听,辨别出来神音,诺诺称是。
“谨遵神命!”
“可……梦中之事……”
常晋这一番送来如此多“人牲”可不是只想听这么一句话,既然山神愿意沟通,要妻子,要祭祀,那么神和人就没有什么区别,都有所图之事。
人要钱,要权,神呢?要祭祀,要信徒?昨日托梦恐吓,不就是要人来拜?
常晋用上自己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经验,试着又张开了嘴。
“供奉山神,乃乡民们诚信所愿,若山神大人还有所需,尽管直言,不敢有辞,不敢有托!”
“望山神大人明示!”
身后的跟着跪下的乡民们一见,纷纷跟着高呼道:“求神护佑,求神明示!”
“求神护佑,求神明示!”
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跪着膝行至近旁,望幽深的洞里望去,侧耳细听。
“吾已无……”
“他是假的!”
李满仓指着山洞高呼出声,伸出去的手上还有从被掠的妇人腕上偷来的镯子,此时也顾不上遮掩,见到众人都望向自己,亲爹满脸焦急,在人圈里的娘亲也看了过来,拿着钩镰的衙役马上就要上前捞人,李满仓“噌”地站了起来,蹦着高的大喊道:
“那不是山神!我认得那个声音!”
“那是杀父逃跑的齐一!”
“是齐一!”
洞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只有风声依旧呼啸着喘着浊气。
山洞深处的齐一的右手指尖抠进了凹凸不平的岩壁,汗水“哗”一下湿透了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