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毕,梅老夫人那双历经沧桑却依旧温润如水的眼眸,慈祥而又柔和地落在了孙尚琂与柳湘凝身上,老夫人的嘴角轻轻上扬,勾勒出一抹和煦的微笑,那笑容里还有对晚辈的疼爱之感觉,让两人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暖意。
孙尚琂感受到这份温暖,笑着回应梅老夫人,她微微起身,以示敬意,随后直截了当地说道:“老夫人,我们此次来,确实是带着两桩重要事而来的,第一件事,便关乎近年来邯郸城内外频繁发生的孩童被拐或失踪案件,此事已引起城中百姓的广泛忧虑与不安,所以有些问题还想请教一下老夫人。”
梅老夫人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她轻轻得点了点头,笑道:“哦,了不起,孙小姐倒真是个直爽人,一开口就是大实话,呵呵呵呵。”说着笑声更加爽朗,竟不似已过花甲的老妪。
此时,梅姑也上前几步,站在老夫人身旁,附和道:“老夫人,这位孙小姐确实是爽快人,实在令人敬佩。先前我接待二位时,便已感受到两位小姐不同凡响,她们不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阐述得清晰明了,更未曾有过丝毫的扭捏之色,这样的行事作风,当真诚人。”说着,梅姑还向孙尚琂投去了一抹赞赏的目光。
梅老夫人看着梅姑点了点,又看向孙尚琂,脸色由高兴又变成了难色,说道:“孙小姐直话直说固然爽快,之时老身实在不知这件事上能帮上什么忙,哦对了,前几日我请了上官义先生捐了五万两给江掌柜的,是不是钱财方面还不够啊,如果是为此而来,我可以让账房再支出一些。”
孙尚琂立马解释道:“诶,老夫人言重了,其实目前来说最难的并不是钱财方面的事,主要是我们初来乍到,对于邯郸城的人物不太熟悉,今天是来串串门,见一下传说中的梅老夫人,另外梅家在整个邯郸甚至北直隶都是响当当的大户,就是不知道老夫人这边有没有什么关于拐骗孩童的人贩子的一些小道消息?”
梅老夫人闻言之后,脸色更是凝重,叹息道:“唉,说来怕是要让孙小姐失望了,老身这几十年来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也懒得养一些打听消息的小道之人,所以对于这些云里雾里的传闻留言,很多时候只是姑且一听,但真实有效的事和人其实并不了解,这一点老身真是有心无力啊。”梅老夫人又想起来邯郸府衙,赶忙说道:“哦,如果孙小姐想了解一下这些年发生的各种拐卖失踪案的详情,刘知府那边我可以去帮忙说一说,几位可以翻阅一下这几年的卷宗。”
孙尚琂听闻之后难免有些失落,但还是点点头,笑道:“哦,多谢老夫人费心,这府衙的卷宗我们昨天就已经在衙署里面看了一整天,就是有些可惜,还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呢,唉——”
听见孙尚琂叹气,梅老夫人也是难受,接着说道:“哦,原来是这样,不过孙小姐不必太过急躁,老身是信佛之人,因果循环,轮回业报,都是定数,这样伤天害理之事,总有水落石出的一日,而这些穷凶极恶的歹人也终有苦尝业果的一天。”
这时,阳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屋内,为这静谧的午后添了几分温馨。先前的那位名叫春梅的丫鬟,步伐轻盈,手中托着一个精致的托盘,托盘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碟茶点,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屏风,缓缓行至孙尚琂与柳湘凝的茶几旁,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显然是专门教过待客规矩的。
孙尚琂的目光随着春梅的动作移动,待她放下托盘,不禁细看。那几碟茶点精致小巧,色泽诱人,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但有些边角似乎是被人咬过碰过的,再一看竟是她们先前在凉亭中品尝过的糕点。
大户之家不该如此失礼,但孙尚琂心中想起老夫人不喜奢侈和浪费的性格,淡然一笑,内心之中对老夫人的节俭之风更为敬佩。
此时,梅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温和而有力:“老身虽年事已高,但幼时家境贫寒,深知每一粒粮食来之不易,以前在夫家的时候,可不敢浪费一粒粮食,这些茶点,虽非山珍海味,却也是老身一番心意,觉得它们甚是可口,便想着再拿来与二位分享,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二位姑娘多多包涵。”
孙尚琂想缓解一下方才聊得沉痛烦闷的气氛,便接着拿起一块糕点对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这些糕点都是江南特色,味道也是正宗,您要不也尝一块?”
梅老夫人一脸长辈看着孩子吃东西的宠溺眼神,笑语:“孙小姐客气了,老身已经年将六十了,若是再贪这一口甜嘴,怕是牙又要掉上几颗,牙疼是真要命啊,还是姑娘先请用吧。”
孙尚琂见状只得再往嘴里塞一块点心,喝茶示意。
接着老夫人又问:“那请问孙姑娘,那请问您说的第二件事是指什么?”
孙尚琂吃得正欢,听到这话,赶忙放下手上的点心,拍了拍手中的屑子,对着梅老夫人说道:“哦,老夫人,这第二件事就简单多了,听说这邯郸梅家的绣工和布料都是当地一绝,我们家也做布料生意,但是在北方的店面不多,不知道能否看看梅老夫人家的样品货,我看过之后,再和老夫人商议一下和我们家做布绢生意的事。”
梅老夫人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混迹了数十年的人,听到这番谈生意做买卖的事,赶忙说道:“哦,那这第二件事看起来极为简单,生意上的事对老身来说不难。”
孙尚琂其实也没真心打算和梅家拉上线,做上布庄的生意,但话已出口,而且梅老夫人看样子好像很是认真,故而说道:“那梅老夫人,要不要取几匹布料,我看上一看如何?”
梅老夫人直接起身,并未要梅姑的搀扶,说道:“嗨,这样子货有什么好看的,孙小姐和柳姑娘如果感兴趣的话,不妨看看我们梅庄的绣女和染布料的活计。”
待孙尚琂和柳湘凝起身之后,梅老夫人带着两人便往梅庄西北角走去。沿着曲折小径前行,周围景色逐渐变化,绿树成荫,花香四溢。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光影,让人心情愉悦。
往西北角走过一道圆拱门,孙尚琂便看见一大片院子。院子宽敞开阔,四周环绕着高墙,给人一种宁静而神秘的感觉。一进这院中,映入眼帘的便是前面一大片竹竿大架,高约两丈半。数百匹布、锦、缎、纱、绸等布料悬挂在竹架上,再落落垂下。轻风拂动时,这些颜色各异的布匹如同旗帜般飞舞,形成一幅绚丽多彩的画面,令人赏心悦目。
院子的一侧有个砖石砌筑的方形大台子,边长约两丈,高约三尺。台子里面被挖了十几个大坑,坑里装满了各色染料的水。走近一看,可以看到这里有数十个男子在忙碌地工作着。他们有的负责上料,将布料放入染缸;有的负责调色,根据需要调配出各种色彩;还有的负责搅动和染色,确保布料均匀上色。整个过程需要反复多次,以保证颜色鲜艳且持久。当染制完成后,几个个头高的伙计会用竹竿子挑着布匹悬挂到旁边的竹竿架子上晾晒。他们动作娴熟,相互间配合默契,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一旁的柳湘凝看后惊叹不已,她对这些美丽的布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忍不住走近观察。梅老夫人微笑着介绍道:“这就是我们梅家的染坊,这里的每一匹布都是经过精心制作而成的。”她指着那些正在忙碌的工人们说:“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伙计了,技艺精湛,恕老身自夸,只要有图样,他们能够染出各种精美的颜色和图案。”说罢得意地一笑。
孙尚琂倒没被这么大的场面惊到,再自顾自地上前四处看看,这些伙计干活很是认真,即便是梅老夫人来了,也没人停下来和老夫人问礼打招呼。
在这片凝聚着老夫人毕生心血的染布之地,老夫人很是自信,淡然笑着,任由孙尚琂看着这些调色的配比和自己自创的小工序。
孙尚琂走到竹竿高架那处,随意走着,偶然看了一眼居然被她看到了江南地方的蓝印花布,孙尚琂赶忙摸了摸这蓝印花布的质地,再看看特有的青蓝色和花纹,几乎和江南那边的不差。
孙尚琂还在惊讶之时,梅老夫人等人已经来到孙尚琂的跟前,笑着说道:“孙小姐,这是我看过南方的朋友送来的几块花布样子,闲暇时候自己折腾出来的,不算正宗的蓝印花布,孙小姐见笑了。”
孙尚琂放下布,直接笑道:“哪有,我看着几匹布的上色和质地和我们江南那边的差不多,原本在开染坊的店面里,这些染色的成分都是机密,老夫人能凭借几块布料样式摸索出蓝印花布的制法,已然令我赞叹不已,方才老夫人任由我随意走动,也不怕我将这些颜料配比看了去,大方坦然,梅老夫人的心胸和气量更像江湖上的女侠客,晚辈敬服。”
梅老夫人淡然一笑,说道:“孙小姐太客气了,这些道道也是这么些年和人打交道谈话之中学来的,来两位,咱们再往前面看看。”
接着梅老夫人又带着孙尚琂两人走进了一处别院,这处院子较为简单,只是建了几间大房子,并无过多的草植花木和假山之类的景观。
孙尚琂不爱受约束,对这梅庄的哪哪都很好奇,常常走在梅老夫人前面,老夫人也便笑笑,并无所谓,看着孙尚琂这副模样,甚至还有些奶奶看孙女的感觉。
而孙尚琂看到这里有几间房门大开,立即上前看上一看,有两间屋室内各有十几个女子,老少皆有,都在做着织布的活,有打棉的,有纺线的、有摆弄织车的。
纺线、上定、掏勾、搡杼、过绞这些工序道道不少。
再走过旁边一间屋室,里面也有十几个女子,正聚精会神地在绣框前刺绣,只随意看了靠近门的那女子的绣品,颜色搭配醒目而不突兀,针绣上的图纹栩栩如生,光凭这草样便能卖上好价钱了,实在很难想像这些绣品若是裁成服饰该是多么漂亮。
老夫人也走上前,带着孙尚琂走到绣室里面转了一圈,这些绣娘已然在梅庄做了几年活了,动作、针线绣法、图案搭配都很熟练,老夫人一时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只是突然一瞥便在左边一侧的青年女子的绣品停了下来。
老夫人说道:“三娘,你绣的这幅牡丹图只有数朵,所以要极重花瓣上的细节,花瓣上的渐变色你绣的挺好,就是花心处的花蕊,你这针头用的偏大了,仔细看还是不够生动。”
那女子一听这话,有些焦急,连忙道歉道:“抱歉,老夫人,这张绣活没做好,我再重新绣一遍。”
孙尚琂凑近一看,这张绣图已然很是精美了,而那颗花蕊处的瑕疵,老夫人不说,她自己也看不出来,可就是这一点点瑕疵,这女子辛苦绣了半天的绢布便要作废,孙尚琂一下子心疼不已。
而这女子正要拆开绣框之时,老夫人说道:“慢,我想了一想,你这也算歪打正着,你用上小针线,再在这花蕊上补上一道色,这两相叠合,粗细相间,就更多了一分层次,不光救了你这幅绣品,还更生动了许多。”
这绣娘听后大喜,赶忙谢道:“多谢老夫人,多谢老夫人!”说着立马拿起一根小针,快速熟练地穿线绣活。
这一下,孙尚琂和柳湘凝两人都对着老夫人的绣工技艺、细致入微的观察和随机应变的能力感到由衷钦佩。
孙尚琂直言道:“老夫人,难怪您能凭借这一手针绣技艺在这邯郸城立足,还能一人建起这间庄园,晚辈真是佩服。”
梅老夫人知道这是孙尚琂由衷的夸赞,只是这类话她听得太多了,所以也就没再和孙尚琂谦虚多言,只是笑笑,随即走出了绣室。
出门之后,孙尚琂回想起方才一路走来的见闻,突然有些奇怪,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