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之后又睡着,江铠做了很多梦,梦里各种荒诞无稽,细一琢磨又多少有点儿“真实”。
先是梦回重案组,他站在叶卓群的办公室里,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叶队大剌剌地,将腿交叠着放到办公桌上。
“有什么事儿?”
她下巴微微上扬,半眯着眼睛看他,目光里全是倨傲。
江铠赶忙将手中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A4纸,毕恭毕敬地双手递了上去。
叶卓群冷着脸接过来,眼睛在纸上快速地扫了一遍,又看向他,鼻子里冷哼一声:
“又想休假?”
叶卓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印章,往大红色的印油里摁了摁——
啪!
三个红色大字出现在了江铠的请假申请上:不批准!
不批准?!
江铠看着那三个字,眼睛不由得立起来,感觉下一秒鼻子就要气歪了:
“为什么???!!!”
叶卓群不屑地将那张A4纸往空中一抛,潇洒地甩甩头发,声音傲慢:
“没有为什么!我——乐——意!”
“你……”
江铠气得牙痒痒,眼看着那张纸在空中飘飘摇摇,像极了凄风苦雨中的一叶孤舟。
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伸手想接住,然而下一秒,整个人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强大力量一推,头往前一扎,身体紧跟着高速转翻,像是一件衣服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又像是被鞭子狠狠抽打的陀螺,几乎每一秒都经历无数次忽而大头朝上,忽而大头朝下的变换,刹不住车,停不下来,天旋地转,难受得只想死。
江铠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陷入昏厥,叶卓群的办公室,一寸一寸,被黑暗浸透、吞噬……
这时,忽然有一线白光出现,像是黑暗中乍开的闪电,骨干的一根上展开无数细细的长须,扫开一片黑暗,剧烈的翻转也随之慢慢停了下来。
光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剪影,是一个女孩,只有大致轮廓,看不出长相。
但江铠心中十分笃定,那个人是顾屿凌。
他站稳身体,向着她,发足奔跑。奇怪的是,他的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了健身房的跑步机上,不管他速度多快,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拉近不了分毫。
视线里,顾屿凌的剪影先还清晰,后来,这剪影像照片在屏幕上被无限放大,像素渐渐模糊,最终成为一团漆黑……
屿凌!
江铠想喊她,但嗓子像被一团棉花堵着,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心里一急,睁开了眼睛。
先进入视线的,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江铠停顿一下,醒了醒神,然后将目光转向身侧——
顾屿凌安静地趴在他的床边,头偏向一边,脸朝着他,枕着胳膊睡着了。
这并不舒服的姿势,她却睡的很安稳,鼻息清浅,浓密得宜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随着呼吸轻颤。
病房的灯光,轻柔地笼住她,在她的眼窝、鼻梁、唇角处显出轮廓的阴影来,那是一幅用最细致的画笔也难以勾勒出的,最精致的画。
江铠的唇角向上勾了一下。
生活终究待他不薄。
昏迷这么多天,算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硬生生挣了条命回来,一睁开眼,身边陪着的,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这样趴着睡,时间长了,脖子会不舒服吧。
江铠艰难地抬了下手,想抚摸她的头发。
可能是因为受伤太重,后颈部还带着牵引器,抑或是身体上连接了太多的仪器,各种线缠绕在一起,江铠几乎用尽全力,指尖只堪堪碰到她头顶的几缕发丝。
然而,这样轻微到几乎难以被察觉的动静,还是让顾屿凌动了一下,她眨巴眨巴眼睛,醒了过来。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她看到江铠正看着自己,唇角处,笑意温柔。
大概是刚刚睡醒,顾屿凌还有点儿发懵,下一秒忽然反应过来,眼睛一瞬间亮了:
“江铠!你醒了!”
江铠的手从她的头顶上滑下来,贴在她的脸颊上,拇指轻轻地摩挲着:
“瘦了,瘦了好多。”他声音还有些沙哑,语气里满是心疼。
顾屿凌握住他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手,笑容中洋溢着难掩的幸福:
“我没事儿,你醒了就好。你饿不饿?要不要喝点儿水?你好好躺着,我去叫医生过来。对了,你刚刚醒,身体还虚弱,你不用跟我说话,说话费神。”
说着,顾屿凌松开手,起身就准备走。
江铠一把将她拉住:
“别——”
顾屿凌停住,手被他牵引着,慢慢地又坐了回来。
江铠的眼波温柔,如同融融的月光:
“先别急着叫医生,我没事,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顾屿凌手肘支在病床边上,一只手和江铠十指紧握,另一只亲昵地抱着他的胳膊。
两人对视着,顷刻间,仿佛有千丝万缕的柔情在空气中隐隐流动。忽然,江铠眉头紧皱,“嘶哈”了一声。
顾屿凌一下子紧张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就说应该第一时间叫医生过来的!”
“没事没事,”江铠眉头依旧紧锁着,极力隐忍地说,“就是取子弹的刀口突然疼得厉害,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线崩开了。”
线……绷开?
顾屿凌感觉头皮都有点儿发麻,刀口的线崩开,这还得了!
她两手支到江铠的身体两边,俯下身,去看他后颈处的刀口。刀口上覆盖着的纱布依然洁白,并没有看到有血洇出。
“从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事……”顾屿凌的身体又往下低了低,想凑近观察得更仔细一些,末了,做了决定,“我还是去找医生过来看看吧,不然实在不安心……”
顾屿凌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刀口上,并没有注意到,江铠的一只手悄悄绕过她的身子搂住了她,手掌在她背上忽然使力一压——
顾屿凌没防备,啊的一声,向他身上跌扑下来。电光火石间,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江铠身上有伤,千万不能压到他。
手忙脚乱,她只能胳膊用力,死死撑住,还没等回过神来,脸颊上忽然一温,江铠的唇已经吻了上来。
顾屿凌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跑马灯一样重复着两个字:哎呀哎呀哎呀……
哎呀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有无数条微小的电流,一道道,从江铠的唇碰触自己肌肤的位置上倏忽跃动着,瞬间就传递到身体的其他部分去了。
恍惚间,听到江铠在耳边说了句:“对不起。”
抱着她的手臂旋即松开了。
顾屿凌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眶慢慢热了起来,坐直身子,抬眼看他:
“为什么说这个?”
江铠握住她的手:
“这次我没处理好,让你担心了。”
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护士告诉他,他昏迷的这段日子里,顾屿凌每天都会来陪伴他。
他昏迷了四十一天,这么久,她心里该有多煎熬,多难过……
江铠想着,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顾屿凌忍住眼泪,唇角依然向上勾着,伸手抚过他的眉心,将蹙起的部分熨平:
“别傻了,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哪有人会做到事事周详完美的。你已经做到一个优秀刑警该做的一切了。执行任务受伤,就好好休息,其余的,不用想那么多。而且,咱们俩相互照应不就是应该的吗?我需要的时候,你拉着我,你走的没劲儿时,我拖你一把。这样,咱们就能一起平安到达目的地,不是吗?”
江铠没说话,只将她的手递到唇边亲吻了一下,顿了顿,才说:
“屿凌,我有些后悔了,那天晚上,我不应该给你打电话,让你带人去旧仓库的。你不去,就不会看到我当时受伤的样子。可是,那种情形下,我想不到比你更可以信任的人了……”
顾屿凌点点头,缓缓说了句:
“我明白。”
她的眼睑泛着红,眼睛里亮晶晶的一层水光。她轻轻吁一口气,问江铠: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你是怎么发现巩笑被藏在那个旧仓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