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旭送完沈心怡,在去补习班的路上接到邻居刘姨的电话。
他脑袋里一刹那炸开似的轰鸣,离弦箭一般往家冲。
林芬的额头做了简单的处理,包着纱布,整个人萎靡在椅子里,小卖部的刘嫂一手搭着她的肩,说了不少宽慰话。
警察围着何继中问问题,男人态度十分配合,只是在问到是否对妻子有长期家暴行径时,非常激动地喊冤。
刘嫂平日里喜欢围观八卦,真到紧要关头,也不能眼看着一个家庭四分五裂,街坊邻里十多年,该有的情分不能丢。
“警察同志,可能真的误会了,老何平时最老实本分,进进出出都是一副和气笑脸,这附近邻居都知道,你们随便找人问问……”
何继中感激地看一眼刘嫂,民警再瞄了眼一站一坐的夫妻二人,打断刘嫂,“报警人是女方,电话里说得清清楚楚,被她丈夫殴打,你一个邻居,人家夫妻关起门来,你怎么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刘嫂一噎,退回到林芬身边,轻拍女人的肩,“小芬,你说句话,当时报警是不是太着急,说气话了?”
林芬有点骑虎难下。
她和何继中是吵得不可开交,动起手来,谈不上有谁占上风,何继中推她一下,她正好额头磕在电视机边柜上,说起来,的确很难界定责任。
她知道何继中不是存心的,当时当下气血顶在脑门,直接打了110,此时想起来有些懊恼。
平白让刘嫂看笑话——她向来大嘴巴,筒子楼里怕是下午就要传开。
可她又太想让何继中长长教训,这次机会难得,不借题发挥可惜了。
“你说话啊!”何继中火大得要命,这疯婆娘还真想看着他被警察带走不成?
“小芬,你跟警察同志好好说说,夫妻之间哪有不拌嘴的,你看还麻烦两个同志跑一趟……诶呦!小旭回来的正好!”
刘嫂这下放心了,去玄关把气喘吁吁的何旭拉进来,推到警察面前,“这是这家的儿子,何旭。”
“小旭,你替你爸说两句,跟警察同志解释解释。”刘嫂笑着看他。这孩子真好,急的满头冒汗冲回来,关键时刻果然惦记家里,不像她那个逆子,从不关心他老子娘。
“警察叔叔,把我爸带走吧,”男孩顾不上擦汗,声音带喘,语气冰冷,“他经常打我妈,我作证。”
刘嫂傻眼了。
这孩子,失心疯了???
何继中眼睛都红了,看怪物似的看儿子,发了狠地咬着牙根,“你再说一遍?!”
警察得了最可信的证词,不再犹豫,一左一右拦着何继中的路,“何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你妻子的伤比较严重,后续需要做一个验伤流程,我们会有同事再过来。”
何继中疯了似的怒吼,“放屁!我没打她!何旭!我是你老子!你敢这样害我?!”
“行了!请你配合我们工作,有什么话留到警局去说!”
何继中在刘嫂的目瞪口呆下被警察带走了——她彻底被这个奇葩家庭震撼到了。
林芬全程坐在椅子上,没说一句话。
刘嫂知道气氛不对,逃也似的同林芬打招呼离开,走得时候也没敢看何旭一眼。
何旭这会儿走到他母亲面前,轻轻摸了摸她额头上一圈纱布。
“妈,你不敢做的事情,我替你做。”
林芬的眼泪夺眶而出,呜咽着埋进儿子的怀抱。
何旭没说错。
两人当着他的面,动过好几次手。
好在林芬发起狠来,比何继中更不要命,又有何旭从房间里冲出来挡在她身前,所以没太吃过亏。
没有人占上风,不代表这不在家暴的范畴。
何继中永远是先动手那个,因此他就是标准的施暴者,毫无争议的那种。
林晓霜晚上到的墨海。
进了何家就放下包,冷着脸看她妈的额头。
林芬眼眶又酸胀起来,但是她不愿意当着二女儿的面哭,觉得跌面子。
“我姐剧组脱不开身,让我回来照顾你两天,今天周六,我周一走。”
林晓霜语气僵硬地解释,因为怕她妈下一秒就嘲讽她上赶着多管他们何家的闲事。
何旭洗了碗正从厨房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停了脚步喊一声“二姐”,又回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杯水。
递到林晓霜面前,连林芬都觉得稀奇。
儿子大了,比他老子讲点人情味。
林晓霜现在也不太喊何继中爸了,只抬头问何旭,“你爸要关几天?”
何旭脸上有些尴尬。
亲手作证告发他老子,送他老子进局子,他可能是这筒子楼里的第一人。
“不清楚,估计三五天吧。”
林晓霜点点头,没说什么。
夏天汗多,不可能不洗澡,林芬避着额头,还是没留意打湿了些纱布。
林晓霜说替她换完纱布就走。
她在筒子楼附近定的便宜旅馆,房客多是穷学生和外地民工一类。
最近手头紧,来趟墨海就这么点预算。
给母亲一圈一圈拆开纱布,她才发现是那样大一个口子,触目惊心,看得人心里憋闷,一肚子火。
她冷情惯了的人,也忍不住要站起来捏拳头。
林芬看她要哭不哭的样子,倒有点感动,但她不习惯跟二女儿温情脉脉的氛围。以前就没有的东西,现在也别突然冒出来。
“行了,坐下,赶紧替我换了纱布,我困了,”她讲到这里,又觉得实在有些不近人情,脱口而出一句,“要不你就留在家里住,跟我一个屋。”
住哪门子旅馆,可怜巴巴的样。
“不用。”
林晓霜坐下来仔细替她换药,手脚利落地重新包扎好伤口,拎着包出门。
“我明天早上过来。”
林芬想说,其实你不过来也行,她头磕坏了,手脚没问题,做饭干家务不影响。
可是看了看女儿那张沉寂的脸,终是没说什么。
下到筒子楼底,林晓霜从包里掏手机,刚拉开拉链就见一叠钱在最面上躺着。
捏起来挺厚一打。
她回想起来,刚才林芬问了她住的旅馆名字,表情不算自然,盯着她看了好久。
后来她去卫生间,钱也许是那个时候被她妈塞进去的。
她捂着嘴,在漆黑的楼道口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