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直到九疑晨起给姨母请安都未停。
踏入正房时便见表哥在姨母身边奉茶,她还是头一回这么早见到表哥。
见九疑离开,俞十三立马放下杯盏跟了上去。
“妹妹可用了早膳。”他轻声问道。
九疑只得停下,微微垂首道:“不曾,先给姨母请安最要紧。”
俞十三定眼瞧着九疑,她那白皙的肌肤在将亮未亮的晨光中更显得晶莹剔透,可惜那双眼一直垂着,连眼睫都不曾晃动分毫。
许是见他立在身前羞于抬眼看他,他想。
不过几息便收回视线,侧首对身后僮儿道:“去厨房那边招呼一声,给九疑妹妹准备早膳。”
九疑这才略抬眸望去,不及叫停,那毛头小子已绕过西厢房,看不见影儿了。
“表哥不必特意嘱咐,云霞去取就好了。”
“我只想着为妹妹省些事。”
俞十三的声音柔中透着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
九疑心中咯噔了一下。
忽地,余光扫见后侧窗是撑开的,刘妈妈似立在那。
“表哥切莫因此次院试一事灰心,下回定能考中。”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去,窗边确实立着一人,但却不是刘妈妈,是蕊香。
俞十三沉浸在九疑的细语宽慰中,笑意爬满了唇角,只觉上回拒了孙六那犊子都是值得的。
九疑前脚迈入房门,后脚便有一个婆子领着几个丫鬟从另一头跟了来,往她桌上一碟一碟摆着花样各异的粥点菜食。
“姑娘慢用。”
那领头的婆子笑起来时眼尾布满层层叠叠的褶皱,离开也不忘将门带上,实是贴心。
九疑却半分胃口也无,微阖着眼,一手撑着额。
“一会儿姨母她们离开你去瞧瞧绢帕是否还在。”
言罢便捏了个模样精致表皮撒了一层桂花碎的馒头吃了起来,又夹了箸小菜,甫一入口便不再动筷,只专心吃起半拳大的馒头。
细雨不停,天空仍雾蒙蒙的,云霞已离开前去查看,九疑撑开窗披着素色衫袍坐在窗边看书,看的是那本教授琴艺的书,身侧还放着一张琴。
她本以为会看不进去,没想到连偶然跃入的雨点都未能扰乱她的心神,连翻数页,全然忘了时间。
窗外细雨绵绵,与琴音相得益彰,九疑沉浸在书中,指尖跳跃在弦上,心随音动,情随弦生。
直至云霞回来,她才惊觉已过了快一个时辰。
云霞脚下的麻鞋已湿透,裙摆沾染了不少泥点,忙脱下外衫换了件干净的。
“那绢帕已不见,就连那枯枝也只剩了半截。”
九疑眼角眉梢霎时蕴满了笑意,只那笑不过一息便僵住了,原来,他说的每日都要路过是真的。
“怎地去了这么久。”
“方才瞧见府里两个婆子各领了几个人在拌嘴,那不敢大声说话又不能被对方占了上风的模样太有趣了,就停下看了会儿。”
云霞说完便咯咯笑了起来,不免扯到鼻翼缝中那颗泛着红的面疮,发出长长的“嘶”声。
晌午时分雨就停了,原本阴沉沉的云层渐渐散去,露出了湛蓝的天空。
是夜,九疑见时辰差不多便带上信准备与云霞前往园中,目光扫到那琴时,犹豫再三。
云霞巡视望去,道:“要带琴么。”
九疑渐渐缩回的指尖复又展开,终是抱起了那琴。
“嗯,可能再过不久我就离开了。”
若今日将信交给俞修,算上来回,即便父亲派来接她的人脚程慢些,也超不过三个月。
仆婢已将府中地面的泥污清理了七七八八,然竹林那边少有人至,此刻都是稀泥,难以行走。
云霞今日也是考虑到这点才来往的久了些,是从园子的正口进去的,即便如此,也染了一身脏污。
此刻的二人自也如云霞白日里一般,绕了一大圈由园子的正门而入。
九疑被看门的婆子盯的浑身不自在,那双浑浊的老目就随着她的步伐挪动,直到云霞回头时看不见那婆子身影才低声与九疑说起话。
“那人也太奇怪了,老盯着咱们做什么。”
九疑也觉得奇怪,但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
行至那湖边木栈道旁的木棉花树下时,九疑惊愕于眼前这一幕,与昨日离开时全然不同。
满地落花,湖面上亦如是。
她掖住裙摆蹲身捡起一朵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木棉花,那花瓣已然失去了原有的水润光泽,颜色也变得极为暗淡,本光滑如丝的表面,如今却粗糙不堪。
她踩着木栈道,一步一步往前走,直走到尽头与湖水相连之处再次蹲了下来。
她单手托花将其放入水中,又用手指划拉了几下,那花便顺着越飘越远。
快回家了,她想。
云霞无聊地将那半截枯枝抽出来在地面写写画画,也不知写了些什么又画了些什么,她自己也看不懂。
足足一个时辰,半分动静也无。
云霞起身揉了揉蹲的酸麻的双腿,拎起灯笼行至九疑身侧。
“十二公子可能被什么事绊住脚了。”
“兴许是吧。”顿了一息,又道:“走吧。”
今日清明,俞家众人皆要祭奠先祖,做修坟扫墓等一众事宜,姨母申时二刻就回了,她还隐约听到了表哥和姨父的声音。
又或许,那绢帕是被旁人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