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疑忙将手中的书塞进被窝,一口将榻边方凳上冒着热雾的姜汤喝完,而后便往被窝里缩,双眼紧闭。
想了想又睁开眼,伸手将那碗也一并放到床榻里侧用被子掩好。
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很快感到榻边在往下陷,额上便多了一道触感。
“怎地有些发热的迹象,姑娘一直睡着么。”
刘妈妈的声音显然没有晨起过来时那般悠然,反倒多了几许凝重。
果然,在云霞应答后,刘妈妈叹了口气,又道:“厨房煨着鸡汤,待姑娘醒了去盛些来,另外,姑娘病着不能多饮,适量即可。”
见刘妈妈要走,云霞问道:“那大夫......”
刘妈妈再次叹了口气,没想到五房想请个大夫上房那边都不肯,说桑姑娘不过是五夫人的外甥女而已,若病了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不必骄矜。
“再等两日,好好照顾姑娘。”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明显语塞,只因她看见九疑额上渐有汗珠溢出,脖颈上亦是。
她取出绢子为九疑擦拭一番才由着云霞将她送出房门。
合上房门那一瞬,云霞的笑容几近憋不住,九疑也赶忙掀开被子散热。
连喝了两碗稍有些烫嘴的姜汤浑身都在冒汗,还想着掐着时辰在房中蹦跳一会儿,哪知还没开始就得知大夫不来了。
云霞趴着将床榻里侧的碗收走,另一手在鼻端前方扇了扇,长长“嗯”了一声,道:“这才一会儿你这是出了多少汗,晚上在浴桶中多泡一会儿吧。”
九疑又脱了一件衣裳。
“那姜汤太烫了,我现在这一溜都还有些火烧火燎的呢。”
云霞掩唇直笑,又不敢笑出声,直憋的眉眼唇鼻都变了形。
好一会儿云霞才平静下来,问道:“明日可就是初九了,你这病要不要好呀。”
“要,明日一早我就去向姨母请安,说好多了,但暂时不去三房那边,过两日再去。”
过了这一会儿姜汤的余热基本已散去,九疑便从箱笼中另取了件衣裳。
而在这时,刘妈妈正将九疑那边的情形告知五夫人。
五夫人一把将身旁矮几上的杯盏挥到地上,胸口急剧起伏着。
“那个老虔婆!当真一点脸面不给我留。”
她就是猜到上房那边有可能会不允,所以才赶在请安前遣人去说这件事,没想到那老虔婆还当着几位妯娌的面提这事,话里话外都在说她的外甥女太过骄矜。
刘妈妈抿了抿唇,暂时没管地上碎瓷及茶渍。
“没事,老夫人一贯如此,四房那边也是一样的。”
三房是先头那位老夫人所出,三夫人不仅出生好性子也不软,就连老夫人与三夫人硬碰硬都得忖度一二。
五夫人阖上眼单手揉额,不耐道:“遣人来收拾吧,我头疼。”
......
翌日,九疑正用早膳六娘就来了,带了不少模样精致的点心。
“看到你状态还不错我就放心了,昨天可有意思了,你要是在就好了。”
九疑虽有遗憾却不后悔,只笑道:“我没事,昨日有些发热,睡一晚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过两日好全了就去与你作伴。”
六娘甜甜应一声便与九疑说起昨日发生的趣事,除了俞家姑娘,还有其他几家的姑娘,又无大人在,说起话玩乐起来极为自在。
先头来了几位闻家嫂嫂,担心有她们在众人玩的不够尽兴,略坐坐便走了。
临近晌午六娘才离开。
九疑将食盒中的点心匀了匀,只拿了少部分出来,剩下的都留在食盒。
“将这些送到郑无那,我就不去了 。”
云霞瞪圆了眼,盯了盯食盒,又看了看九疑。
“这么多他吃不完吧。”
九疑将漆盖盖好,扬唇笑道:“嘱咐他多吃些,实在太矮了,也不知能不能长高。”
后头这句声音很小,似在嘀咕,但云霞听得很清楚。
这可得原话转述,她想。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云霞就回来了,一回来便咯咯直笑。
正一手捧书一手拨弦的九疑并未停止当下的一切,只淡淡道:“笑什么。”
云霞见她专注的紧,当即摇头坐到别处开始打络子。
时令黄昏,九疑已整整两日未踏出五房院子。
此刻的她抱琴行走在石板路上,倏地驻足不前,立在沿边一丛木槿花旁环视四周,只见霞光从远处晕染开来,将天边的云朵染成一片瑰丽的红色。
她眺望着远方。
“云霞,看,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你与云霓时就是这样一番景象,所以爹爹为你们取了这样的名。”
“是呀。”
云霞心头发起一声长叹,可惜路途遥远,只能带一人前来。
六载,恍然如昨。
初至桑府时,她只有八岁,刚失了亲人的她怕的要命,就怕遇见个夜叉,晚上还会躲在被窝里哭。
“走吧走吧。”
九疑应声便沿着老路行去,穿过铁门时天色已比来时暗了好些。
下意识地便打眼往那正长着嫩叶的树下去瞧,因天色未彻底变暗,那人手中又提着一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琉璃风灯,她看的很清,那是俞修。
许是过来时的脚步声扰了那飘然若仙的公子,他一袭月白长衫,回首时髻上丝涤不小心打在面中,就连那挥手拨开的模样都拿捏的恰如其分。
举手投足间皆是淡定从容,仿佛任何事都不能扰乱他的心神。
九疑的脚步迈的愈发缓,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如之前一般,在两步之距停了下来。
月夜如水,清澈而又寂静。
俞修与母亲用膳时听母亲说起晨起在上房发生的事,说祖母处事越来越过分,五叔母的外甥女病了都不许请大夫,还将五叔母与那外甥女一同数落了一番。
不仅如此,还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起不知在哪的五叔来,直说他窝囊、没出息。
他这祖母待他是没的说,但在旁人口中,真就是一个刁钻刻薄的老太太。
见九疑面色尚可,道:“听说你昨日病了,现下可好些了。”
“今晨起来就好的差不多了。”反应过来后,仰头看着他又道:“十二哥怎知。”
少女音色透亮,声音宛如清澈的溪水般柔和,那双看着他的眸子晶亮晶亮的,眼睫偶尔扑闪时,总让人感到那么一丝丝的痒意,想挠挠。
“从母亲那听说的。”顿了片刻他将空闲的左手松松握成拳在鼻端抵了抵,又道:“那家书是与十三弟有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