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十三本把玩着一把绘有四君子图案的精致折扇,原本悠然的神情随着六娘的声音忽然凝固。
他眉梢微挑,眼眸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光芒,随后将合拢的折扇轻巧地敲击在胸前,道:“哎呀,我怎地忘了孙六他们今儿在这对诗。”
二人各有所思,方才并未注意到前方众人,而此时,六娘已提着裙摆俏生生地朝他们走来,拉着九疑的手,笑意盈盈。
“我还以为今日要错过了呢,正好,一起去玩。”
而后,又对俞十三说道:“十三哥也快些吧,六表哥一直念叨你呢。”
二人就这样加入了众人,两个亭子隔得并不算近,所以并未立屏风在中间,数十个丫鬟婆子都立着伺候,家中大人也是放心的,就随他们去了。
孙家六郎自数月前瞥了九疑一眼后一直心痒痒,但这回隔得远,只能朦胧地瞧见九疑的身影,偏是这种朦胧之感更增添了几分神秘,那种忽隐忽现的美感,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令孙六心头那点子难以言喻的情愫愈发浓烈。
他不禁微微踮起脚尖,试图捕捉到更为清晰的画面,然而越是如此,那身影越是宛如被水波荡漾开去,只留下淡淡的轮廓,令人遐想无限。
待俞十三走近,孙六立刻扯过他私语。
“哟呵,之前见你信誓旦旦的我还当你是妄言,没想到......”言及此,孙六轻轻摆动了一下头颅,目光与俞十三悄然交汇,那含蓄的眼神如同一道无形的密语。
俞十三即刻领悟了孙六的弦外之音,报以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孙六将声音又压了压,以扇遮唇,眉梢眼角流露出一丝趣味,附耳低语道:“听说你这表妹家世不太行,以你母亲的性子,你最多只能纳个妾。”
孙六顿了顿,似是在品味某种微妙的情绪,扇骨摩挲着掌心,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采,继续说道:“你看,咱哥俩以前也不是没有共赏佳人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去去去。”俞十三打断孙六的话,佯装愠怒,却难掩面上那一丝笑意。
孙六说的自然是曲径通幽之处的趣事,二人一起少说也有三两回,的确是不可名状的“趣事”。
妾通买卖,自然也可赠、可换,与妓子不同的是,妾室多为良家女子,虽地位与正室不可相较,却也是家族中的一份子,且拥有为男主人诞下子嗣的资格。
正当孙六与俞十三沉浸在这番颇有深意的对话中时,不料,闻家一位俊俏的小郎君凑过头来,好奇地询问:“你们在嘀咕什么呢?神秘兮兮的。”
二人的行为不仅被这一人察觉,有心之人自也是窥见了的。
自九疑与俞十三入场,众人的目光几乎都汇聚在二人身上。
其实今日的雅事已接近尾声,若非九疑二人突然出来,至多一刻钟也就结束了。
而此时,闻十九娘略微提气,向着对面的亭子说道:“还未见识过桑家姐姐的文采呢,不如就由桑家姐姐继续方才的诗题吧。”
言罢,为怕对面听不清,首先使了个丫鬟去传话,而后便对着九疑将方才众人未尽的诗题详尽地说了一遍。
是以今日园中景致为题,作一首咏景之诗,彩头是一方名为“老坑紫云”的端砚,色泽沉郁,砚体长约七寸三分,宽约五寸,厚不足两指。砚面光滑细腻,泛着幽幽紫色,犹如薄雾缭绕的层峦叠嶂,纹理丝丝入扣,宛如祥云缭绕,细观之下,更有金星点点闪烁其间,出自俞修。
在此之前,众人都笑说俞修怕是要将这端砚收回去,对此,俞修也只是淡然一笑。
闻十九娘说完,众人的视线便都聚焦在九疑身上。
而对于对面亭中的小郎君们而言,也是有几分期待的。
孙六口中可没少流露出对九疑姿容的溢美之词,于他们而言,佳人既能以容颜摄人心魄,又能以诗才动人心弦,那才真真是难得。
九疑听完闻十九娘所言,原本瞳孔微微扩张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短暂的停滞后,整个人都松弛了几分。
随后,九疑的目光重新落在园中景致,她行至案前,用镇纸轻轻敲击着面前的笔洗,深吸一口气,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后又誊抄一遍,一份由小丫鬟送到对面,另一份则交给六娘等人传阅。
六娘最先看完,将纸张递给闻十七娘后碎步行至九疑身侧,“我知你日日都在用心读书,没想到进步这么快,感觉比我作的诗还要好呢。”
说着,便嘱咐身后丫鬟将方才作的诗拿给九疑看。
九疑才接过丫鬟递来的诗稿,闻十九娘便以食指抵腮,俏生生地说道:“还是十七姐那句‘池塘莲蓬稀疏挂,夏蝉寂寥鸣声减’更为应景。”
此话一出,身侧的闻十七娘便垂手扯了扯闻十九娘的衣袖。
闻十九娘却并未因闻十七娘的小动作而稍作收敛,反而攥住十七娘的手,“十七姐不必谦虚,这句诗确实是点睛之笔,不仅贴合眼下园中所见的秋色,还有种岁月无声、季节更迭的深沉韵味,实乃佳句。”
见闻十七娘仍向她轻轻摇头,她赶忙又道:“方才十二哥哥都说了极为应景。”
自俞修中了今岁院试的案首,众人便十分看重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闻十九娘此举,自有其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