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爷对俞修的坚决态度感到颇为意外,但他并未急于反驳,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深知俞修向来沉稳,且极具主见,今日的决绝表态无疑昭示着他对此事的执着。
他相信若他坚决不允此事,俞修定会恪守孝道,如他自己所说,往后不会与那女子有任何瓜葛。
他心中纠结,既不愿因为此事而损害了祖孙之间的情分,又不愿在俞修未来仕途遇阻之时,缺少了一位有力的岳家。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女子以妾室的身份伴在俞修左右。
世间万物,往往得到后便不再向往得不到的,这是人性使然。
俞老爷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先行探访那女子及其家人的意愿,看看他们是否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待双方均无异议时,再与俞修商议。届时,俞修真的能一口回绝么。
“明白了,你先回去吧。”俞老爷沉声说着,心中已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俞修敛衽起身,依循礼制退后两步,临行前特意将目光投向了端坐于雕镂繁复梨木椅上的祖父。
只见其满头华发梳理得极为齐整,此刻正悠然捋着那斑驳的长髯,嘴唇紧闭,时而轻微开合,似是在心中反复权衡、推敲。
在俞修的眼中,俞老爷每一个微妙的表情转换都仿佛被拉长,显得尤为醒目且意味深长。
“祖父是了解孙儿的。”俞修轻声道出,随后便缓步退出。
而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解锁了俞老爷心中纠结,使得他不得不暂时搁置之前的思虑,对着俞修渐行渐远的背影沉声道:“此事,老夫会细细思量。”
冬至有假,俞老爷决定待松江府任职的四子归来后再共商此事,只可惜身在京都的长子因公务繁忙又离得远而无法返乡。
俞修闻言,脚下略微一顿,转身深深一揖,便再度踏上折返的路。
身后青枫紧随其后,手中提着琉璃风灯却不敢发一言,心中暗自揣摩俞修的心思,却怎么也猜不透。
然而,青枫亦深知,那九疑姑娘确实容色过人,他所见过的所有姑娘都无法与之相比拟。
月华如练,洒满了静谧的庭院,此刻九疑正与周姝宁二人相互依偎,一同坐在窗下矮榻上赏月,身上裹着一床厚厚的棉被。
东厢房中一灯如豆,那捧着书的身影在窗纸上时隐时现。
桑志夫妇作为一家之主,居住在三开间的正房之中,正房坐北朝南,位于整个院落的北部,采光充足。
正房两侧分别配置了耳房,九疑便下榻在左侧那间经过改造的耳房,空间更为宽敞,窗户也被特意加大,比寻常窗户更加明亮开阔;右侧的耳房则被用作储藏室。
而桑时安夫妇作为长子长媳,安居在西厢房。
桑时序夫妇则相应地居住在东厢房,与西厢房的布局差不多,只是方位有所不同。
周姝宁望着东厢房的方向,柔声低语:“我哥哥也常常这般,夜深人静时仍在灯下苦读,但可不会这般节省只点一盏灯,他呀,总是令屋子里亮堂堂的。”
九疑不仅见过二哥夜读的情景,还见过日暮时分郑无总是在院中那张老旧木桌前,不点一盏灯,兀自沉浸于书卷之间。
只不知,郑无如今是否依旧如此,日复一日,那双眼睛能承受得住么。
封正此刻正用力揉搓着眼睛,汗水蜇入眼中带来些许刺痛,但他手中那柄与其身形并不协调的大刀却始终未离,刀身映着月光,显得格外冷硬。
“嘿,还没歇息呢?”粗犷嗓音响起,络腮胡子的石虎端着一盆清水撩开门帘,笑谑道。
封正一边拭去眼角的湿气,一边回应:“嗯,今日先生新授的招式,总得趁热打铁练熟了,免得日后拖累他人。”
起初,封正只在无人之处私底下称呼陈贯为先生,然而自从他随陈贯一道定居南阳,落脚闫府后,陈贯便日日亲自指导他武艺。
久而久之,封正在人前也开始公然以“先生”相称陈贯,而在闫府中,几位公子也同样如此称呼,倒也无人觉得诧异。
石虎拍了拍宽阔的胸膛,昂首鼓励道:“你就放心吧,哥几个指定看好你,你这身板,还需要多炼几年。”
一侧,王袭云闲适地翘着二郎腿,手中捏着瓜子,悠哉游哉地磕着,闻言便用一颗瓜子壳精准地弹向石虎,调侃道:“石虎,赶紧端着你的盆洗腚尖儿去吧,少在这打扰我们。”
封正对石虎的话并未在意,跟在陈贯身边这群人各自的性格脾性他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反倒是王袭云的反击让他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石虎灵活一闪,避过了那枚瓜子壳,听闻王袭云的调笑,面庞瞬间涨红,他随手将手中的水盆往地上一搁,嬉皮笑脸地回应:“哎呀,袭云妹子,今天怎么不去陪陪你的陈哥哥呢?”
王袭云杏眼圆睁,愤然将手中瓜子一撒,旋即冲向石虎,边跑边怒道:“你个石老虎,又一口一个妹妹乱叫,皮痒了欠收拾是不是?”
顷刻间,二人你来我往斗得如火如荼,哎哟声不绝于耳,引得周围的同伴们阵阵欢笑。
这两人每次见面都是如此,封正早已见怪不怪,他并未上前干涉,而是选择在一处僻静之地继续专注练习陈贯新授的招式。
他得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