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夫人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压在心头的磐石终得释然,还好不是方才所想的那般。
适才也是心急忧虑,俞府四爷亲笔言婚,怎会有变故。
遂自嘲一笑,拍拍自己的胸口,安定下情绪,随即以更为柔和的声音宽慰道:“你这孩子,别是高兴傻了。”
言罢,取过一方帕子轻拂九疑面颊,为其拭去珠泪,而自己的眼角也不禁湿润。
“信里写了什么,给我瞧瞧。”桑夫人温言相询。
九疑闻言,身姿略微倾斜,犹自挂着泪珠的眼睫在轻轻眨动间垂了下去,手中将信纸捏得更紧。
见此情景,桑夫人掩口轻笑,女儿家娇羞之态,煞是可爱,便不再催促,转而柔声道:“看你这样,娘心里也跟着欢喜又心疼。”
“娘快回去吧,我还要抄书呢。”九疑低声说着,泪痕未干的颊边隐约浮现出一丝赧红。
桑夫人见女儿这般模样,笑意更甚,也不再勉强,仅以手轻柔梳理九疑青丝,温婉言道:“好好好,娘先回去。”
说罢,桑夫人转身离去,步履中带着轻松与欣慰。
未行几步,忽忆及俞四爷信中所言,两家遥隔千山,年后即欲将礼过了,再议吉日,只不知那边是遣人来过礼还是亲自前来。
正因那边显得过于急迫,桑夫人与桑志才有种莫名的紧张与担忧,生怕此事有何不妥。
念及此节,桑夫人驻足回身,先将此事告与九疑。
九疑稍作沉吟,方细语道:“我也不太清楚,就是偶尔听六娘说起俞老爷身体欠佳。”
片刻沉思后,九疑续言:“还见姨母去上房为俞老夫人侍疾来着。”
桑夫人听到这当下便笑出声,所笑非俞府尊长,笑的是她那个姐姐,当即便仰首挺胸,自信满满,眸中光芒宛若晨曦中最耀眼的露珠。
“兴许是俞家二老身体抱恙,所以才急着走礼。”桑夫人笑语晏晏,眉眼盈盈,周身洋溢着愉悦的春光。
毕竟九疑过了年便满十四了,一旦过了礼,再将婚期定下,拾掇拾掇九疑就该及笄了,也是时候出阁。
桑夫人内心的喜悦难以自抑,这份欢欣自头顶发丝溢至足尖,较之九疑这位局中人,更添几分激动。
见此,九疑亦不禁笑起来,心中暖流涌动,深知于娘而言,自己的终身大事便是如今最为要紧的事。
待桑夫人身影渐远,九疑提笔专心抄完方才抄录的那一页,而后轻挪纸张,起身翻找那本久未翻阅过的诗集。
与俞修那本诗集一并找到的,还有郑无的那本。
两本诗集同现,似是旧日时光重现,引人遐思。
自昆山归来的那一日,周姝宁曾疑惑于她为何有两本诗集,她彼时笑言因缘际会所得,其中的诗作大部分都不相同,所以才将这两本诗集都留了下来。
此刻,她犹似置身幻梦,心中波澜难平,她,竟真的要成为俞修的妻子么。
忆及昔日在俞府门外,俞修与她未言一语,那时的她,真真切切感受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所以在踩上马凳之际,犹豫着没立刻上马车,终是不由自主地侧首,看了他最后一眼。
她笑着摇了摇头,首先看了眼郑无那本诗集,轻轻放置一侧,转而将俞修那本放到正中一页页翻阅起来。
想是从前翻阅的次数过多,上头只余纸张与汗液交融的淡淡味道,再也嗅不到初次翻开时的墨香与他的气息。
思绪流转间,她又将那封信展开,方才滴在上头的几滴泪痕已经干涸,留下浅浅的印迹。
九疑轻柔地用指尖触摸那些字迹,字字重读。
......
数月如流,余怀千言万语,欲诉衷肠。
然今执笔临纸,竟觉辞穷理屈,不知从何道起。
忆往昔,与卿邂逅于木棉之下,花瓣轻落卿肩,万物似静,时光凝滞。
此乃余始悟木棉之姿,方觉此花亦有其独特之美。
不欺汝,每至约定之日,余皆翘首以盼,欲知汝于三叔母院中所得之教诲,又欲闻汝近日所览之书卷,且盼闻汝琴艺之精进。
然余心所系,更冀常睹汝视余之眸光。
汝之认真,宛若雕琢之匠;汝之专注,犹似凝望秋水;然汝之坚定,又似泰山不移。
汝之坚定,宛如星辰引夜归,使余情不自禁欲趋近之,更趋近之。
既如此,吾愿先趋步,向汝而来。
余心倾慕于汝,已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