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天似乎降温格外快。
前些时日秋老虎还在肆虐,气温居高不下,天气热得戴轻清没忍住暗度陈仓,一边看小说一边把莫初扬藏到冰箱最深处的冰棍悄悄吃了个干净。待到跑完业务回家的莫初扬发现自己的储备物资竟被扫荡一空,当即气得用她嗦剩下的冰糕棍做了副简易弓箭,戴轻清一出现在他面前,他就拿完全没箭头的小木棍biubiu射她后背。
连北北都被他用火腿肠喂得叛变,偷摸把落在地上的冰棍棒叼回给他补充弹药。
戴轻清被他幼稚得烦不胜烦,可到底是她有错在先,揍起人来施展不开,终于还是硬生生克服懒癌,下楼买了一打冰棍,连拆两根怼进他嘴里。
莫初扬这才满意,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他那副小弓箭得胜而归。
结果某人命中的倒霉从不缺席,转天气温就急转直下。父母饭桌上要求他俩不能再吃雪糕,小心吃坏了肚子。戴轻清扒着全无滋味的饭菜抬头瞄一眼,就见昨天还因为大获全胜而得意洋洋的莫初扬已然变成了霜打的小白菜。
哼,活该。
气温一降,便开始止不住地断崖式下跌。换季是最容易生病的季节,衣服加了又加,被子也越来越厚,戴轻清半夜里却突然惊醒,连打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头晕目眩安静躺了好半天,只觉穿堂冷风吹过,缓过劲儿才意识到厚厚的被子全被自己蹬到了一边。
她好像做了个噩梦,梦中碰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遇到了什么应对不了的危险,跟谁打了一架。醒来后心脏扑腾乱跳,太阳穴也跳痛得厉害,分明在剧烈挣扎中把被子完全踢开了,却出了一身黏腻躁汗。
可梦模模糊糊,自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到底梦到什么了?
左思右想都没有半点头绪,打扰她优质睡眠的梦境就这般突然闯入,又在她记忆中凭空蒸发了。戴轻清百思不得其解地爬起来,准备去客厅倒杯水压压惊,路过莫初扬的房间,却突然鬼使神差站住了。
于是莫初扬一睁眼,就跟自己床边站着的人对上了视线,黑暗中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反射出窗外的舒朗月光,猫儿似的莹莹发亮。
他吓了一大跳,差点惨叫着从床上弹起来,一声“鬼啊”还没出口,突然反应过来这哪里是鬼,分明是他那倒霉表妹。
臭丫头什么时候有半夜安静站在人家床前看人睡觉的诡异癖好了?莫初扬捂着受惊的小心脏嘟囔着骂了两句,戴轻清还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他突然意识到点什么:
“做噩梦了?”
中了邪似的人浑身一震,下意识退后半步,姿态很是防备,仿佛莫初扬会从枕下突然摸出把雪亮的刀来捅她心窝,或是突然站起来揪住她披散的头发把她摁在墙上踹。
但这半步退出去,她又像突然回过神似的,眨眨眼嗯了声。
莫初扬就没再多说什么了,揉揉惺忪睡眼踢踏着拖鞋下床出门,任由她奇奇怪怪在那罚站。
隔了会儿他端着杯水回来,直接塞进戴轻清手里:“蜂蜜水,赶紧喝,喝完了哪来的圆润回哪去,别打扰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老哥睡觉。”
戴轻清端着被硬塞进手中的水杯,温热的温度透过杯壁,连被冷汗沾湿的掌心都在这温暖中缓缓回暖。
“……”她绷紧的身体陡然放松下来,“不喝。”
“?为什么?”
“我不要再刷一次牙。”
“……那你要干嘛?”莫初扬气笑了,打着哈欠开玩笑,“还想听我讲睡前故事哄睡不成?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你最近有没有新认识什么人?”戴轻清没接话茬,而是沉吟片刻,忽然问。
莫初扬一头雾水:“你对我的客户感兴趣?你问这些做什么?”
戴轻清不答话,只接着深入:“有没有一个男人,二十多岁年纪,短发,略有一点自然卷,眼神空阔,看起来很冷漠,或是说目中无人……可能会古武?”
莫初扬一个呵欠打到一半,忽而顿住了:“古武?”
“嗯……”戴轻清应下,眼神却有些怔,并未聚焦的目光空荡荡落在莫初扬身后,像是看着虚空,仿佛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想探寻的究竟是什么。
她停顿片刻,呢喃着胡乱又嗯了两声,突然灵光乍现般道:“枪……是枪。”目光稍微聚焦了一点,含着无人察觉的期冀,她追问道,“他会用一柄水火不侵的长枪……你见过吗?”
莫初扬愣愣听她说完,一时没有动作,半晌才探手摸她额头,神情莫名:“越说越离谱,别是真中邪了。”
“你见过。”戴轻清没拿杯子的那只手空出来,抓住他的手腕,语气肯定。
“开什么玩笑?”莫初扬想抽回手,用力了两次都没抽动,他天生怪力的表妹卡住了他的手腕,像只咬狠了的凶兽,因为情绪紧张,捏得他腕骨生疼。
“你从小就有秘密。”戴轻清说。
这话说的。
莫初扬想叹气了。谁能没有秘密?就算他有不寻常之处,难道戴轻清隐瞒得就更少了?
可这毕竟是自家妹子,于是他最终还是妥协了:“鬼知道,或许见过吧……但不是最近。”
“不是最近是多远?”
莫初扬笑了:“你又在多远见过他?噩梦里吗?”
戴轻清没回答。
青年又打了个呵欠,随手一指自己的床头柜,下了逐客令:“不想喝就给我留下,不给你喝了。快去睡觉。”
戴轻清这才松开他的手。莫初扬顺势倒回自己安逸的床,可还没来得及闭眼,就见放下蜂蜜水的戴轻清也一屁股坐在了自己床上。
“嘿!”他第一时间意识到戴轻清想做什么,但又知晓阻止希望不大,因此仅仅困倦眯着眼,含糊着低声嚷嚷,“你哥今年23,你也16了!”
“那怎么了?”戴轻清理直气壮踹他,“往那边点,占那么大地方,我躺不下。”
“……”
身高179,体重却不过120的单薄青年硬生生被平移十几厘米,又眼睁睁看着被子被卷走大半,哼哼唧唧抱怨几声没人理,也不知对方是装聋作哑还是真睡着了。
房中安静许久,他无奈笑了下:
“……祖宗啊。”
……
“别这个眼神,没你嫂子,都是朋友。”
莫初扬一与人对上视线,就知道戴轻清微妙的眼神什么含义,当下也不含糊,直接解释道。
能这么说,看来也不是真朋友。要么是根本不熟、未来也大概率不准备发展关系,不会有多少交集的客户或工作伙伴;要么是在非正式场合认识,部分人设从相识之初起就不存在,因此也不必多加维护形象的狐朋狗友。
戴轻清一时无法判断是哪种,但是哪种似乎也没差。
“你们好。”
她对在场诸位点点头,权当打过招呼。视线短暂因莫初扬身边人惊艳的容貌和桌对面那人口罩墨镜全副武装的打扮停顿片刻,就听后者回了她招呼后,笑问:
“听起来小莫桃花运很好呐,嫂子还会勤换呢?”
很耳熟的声线。戴轻清顿了半秒,回想起时下大热那部打着影后噱头赚足了收视率的电视剧。
还记得听自己是影后小粉丝的同学吹捧过偶像的台词功底,影后拍戏从来是原声,不用配音演员,所以她面前这是……真影后啊?
叫得倒是怪亲,也不知对方和莫初扬什么关系。单就这问题看来边界感着实不强,大名鼎鼎的影后别是拿捏了她哥什么把柄。
莫初扬应该不至于把保险推销到这种层次的人身上吧?
戴轻清耸肩,用开玩笑的语气故作轻松道:“不多,也就一年集卡几套不同性别的十二生肖吧。”
“喂!臭丫头别造谣!”莫初扬没好气笑骂她。
看来是狐朋狗友。戴轻清想。
坐在他身边的长发男人也忍不住笑了,唇角勾着点柔和的笑意,抬手招呼高中生身后的服务员:
“麻烦,请给我们加把椅子,再上一份大杯冰珍奶。”
“全糖,加布丁。”
戴轻清姿态一紧,奇怪地多看了他一眼。但最终只当自己的喜好太大众,被阴差阳错碰上了,或是莫初扬提前把自己的口味分享给了他们。
她也没想太多知名影后为何会出现在平平无奇猫咖馆中的问题——莫初扬能让人坐在这里,用“都是朋友”介绍给她,就是他的本事。
于是戴轻清一边道谢,一边趁此机会审视情况,目光逡巡一圈,最终定格在影后身旁,那个微微有些自然卷,正低头划着手机的少年身上。
恰巧,少年抬起头,与她对上了视线。
他有一双颜色极深的黑眸子,目光平静渺远,空旷如星辰隐匿的夜。
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她的前半生、在看她身后相似而不同的另一人。
……
轮回拼接起被舍弃的零件,命运的齿轮悄然啮合。
至此,彩排结束,早已有过合作经验的演绎者在聚光灯下正式就位。
这场戏,名为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