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去苏府赴宴的日子。
打天主教堂里出来的时候,天色虽然阴沉,却未下雨。
可走到了半路,天空下起了小雨,越下越大。
折回去取伞,怕是要错过与苏府小姐苏无问约定的时间。
殷弘绪只得用手拉开衣袖,举在头顶,小跑向前。
此时前方一个青衣的女子撑起了一把油纸伞,走出店外,转身给店门上了锁。
青衣女子撑着伞向前走,在烟雨之中风景如画。
殷弘绪心里赞叹了一声,可眼下雨大,无法多做顾及。
他打那青衣女子的身侧跑了过去。
那女子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身穿白袍,不似寻常人的装扮,若有所思。
“殷神父!”
殷弘绪听到有人唤他,转过身来。
街上空荡荡的,站在他身后的只有那女子一人。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心想‘被我猜对了,果真是那个法国人。’
她撑着伞,快步向前,朝他走近,口中喊着:“殷神父,可是要去苏小姐府上?”
女子走得近了,把伞略微向前举了举,撑在殷弘绪的头顶上,雨水噼里啪啦落在伞面,从边沿处坠落下来,像是细小的水帘。
那女子用伞遮住了殷弘绪整个身子,自己的肩膀却有些被雨水淋湿了。
殷弘绪点了点头:“正是,姑娘是?”
“小女子姓柳,名唤青娘,在此开了家酒肆,独自为生。早就听闻殷神父大名,想与神父一见,可惜未曾得到机会。”
柳青娘似有些羞涩,停顿了一下,举起衣袖掩了掩嘴,眼眸低垂。
只片刻工夫,她又抬眸看向他:“我与苏小姐乃是旧相识,听闻苏小姐欲邀殷神父到府上,便冒昧请她允我同往,苏小姐为人豪爽,未曾拒绝。”
“今日在这路上便碰到了神父,真是天缘凑巧。神父,你若是不介怀,愿与神父一同前往,共撑此伞。”
殷弘绪连忙道:“姑娘好意,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你我孤身二人,走在路上被人瞧见,怕多有不便,坏了姑娘声誉。”
“殷神父不必拘泥,街上店铺多已关门,路上行人所剩无几,更何况我自幼身世飘零、独自谋生,若是拘泥于小节,哪有脸存活至今?殷神父只管与我来便是。”
“那就多谢柳姑娘了。”
两个人撑着伞向前走。
殷弘绪长得较高,走在伞下,得弓着身子,颇有些不舒服。
“柳姑娘,不如我来撑伞,你看可否?”
柳青娘盈盈一笑:“我这伞撑得太低,怕是累着殷神父了。”
她把伞递了过去,殷弘绪接伞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
两个人都低下了头,默默向前走。
——————
苏府。
苏无问大声道:“忠伯伯,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就等殷弘绪来了。”
“那劳烦忠伯伯派人去把殷弘绪和青娘请来。”
“好勒小姐。”
管家方忠刚离开前厅不久,很快便又转了回来。
“小姐,人来了。”
苏无问当时正觉得口渴,一脚踩在凳子上,举着茶碗喝茶,一听人来了,放下了茶碗,心想肯定是顾主管来了。
总不可能是柳青娘和殷弘绪来了。
刚刚才派人去请那两位,总不可能这么快就到。
苏无问没多想,朝着厅外走去,还没见着顾主管,嘴上已经大声道:“顾主管,等下殷弘绪来了之后,你可得看着——”
苏无问刚说到这儿,迎面便瞧见了殷弘绪,一旁还有柳青娘。
她吓了一跳,把方才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殷弘绪听到没有?
这么大声,肯定听到了。
苏无问愣了一下,接着说:“照看着点我爹。”
她这半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顾主管明明不在,何必再多此半句。
苏无问说完了才想到这一点,只得赶紧又补了一句:“顾主管?殷神父,你可看见他了?亏我跟他说了半天话,他怎么不在?”
管家方忠从后面追了上来:“苏小姐,顾主管还没到。”
苏无问嗫呆呆道:“殷神父、青娘。”
那两人齐声向她道:“苏小姐。”
一把伞可遮蔽不了两个人。
苏无问见他们的衣角都淋湿了。
“两位快请前厅一坐,我已让人在前厅生了火,把衣服烘一烘,免得着凉了。忠伯伯,你叫人去泡两碗姜茶来。”
“好勒小姐。”
柳青娘情意绵绵地看了殷弘绪眼一眼:“殷神父请。”
殷弘绪连忙道:“柳姑娘先请。”
苏无问吓了一跳:“这地宽敞着,两位一起请。”
殷弘绪与柳青娘双双垂眸,跟着苏无问来到了前厅。
眼眸垂下去的一瞬间,柳青娘眼里的情意顿时烟消云散。
殷弘绪却当真有些脸红了。
苏无问就走在柳青娘身侧,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等会儿她可得跟她好好谈谈。
到了前厅,苏无问又命人去把苏老爷子给请来。
苏无问等了许久,苏老爷子一直未现身。
她又派人去催了一次,苏老爷子还是没来。
苏无问站起了身,向围坐火炉边的殷弘绪与柳青娘赔了个笑:“两位先在此坐会儿,我去请家父,去去就来。”
苏无问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前厅,刚一离开那地方,脚步便轻快起来,一路小跑一溜烟就来到了爹爹房门跟前。
她举起手,敲了敲门,里头没人回应她。
推门,门上了锁,推不开。
这门外头可没挂着锁,既然打不开,就说明爹爹就在里头,屋子是从里面锁上的。
苏无问拍了拍门。
“爹,快出来。”
没人答应她。
“爹,我知道你在里头。你请的殷弘绪来了,快去见见他。”
里头还是没人答应。
苏无问绕到了窗子底下,伸手一推,窗子开了,没上锁。
机会来了。
她双手撑着窗框,一翻身跳进了屋内。
苏老爷子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嗑瓜子。
一见她进来了,吓了一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完了,他忘了锁窗了。
为了挽回自己的颜面,苏老爷子只能装傻。
“无问,你怎么不走门呢?”
“爹,有您在,我走得了门么?”
苏老爷子状若吃惊:“你敲门了吗?我怎么没听见。”
苏无问两手叉腰,有些不耐烦。
“行了,爹,别装了,走吧,殷弘绪都到了。”
苏老爷子还在装傻:“谁?谁到了?”
“殷弘绪到了。”
“殷弘绪是谁?”
苏无问越发不耐烦:“爹,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殷弘绪是谁,他可是你的大仇人。”
“他一个洋人,跑咱府上来做什么?”
“不是你把他请来的吗?”
苏老爷子有点尴尬,连忙低头战术性地嗑瓜子。
“走吧。人都来了。”
苏老爷子站起了身,一边嗑瓜子,一边跟着苏无问往外走。
走着走着问了一句:“风年来了吗?”
这可是苏老爷子最后的希望,他已经离开生意场许久了,这会儿要是没个人陪在身边,让他去社交,他社恐都要犯了。
要是顾风年在,他便能自在许多。
苏无问答道:“顾主管还没到,不知道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顾主管一向守时,不知道今儿个怎么回事。”
老爷子没在乎后半句,只听到了前半句:“风年来就好。”
只要来,他就放心了。
快走到前厅的时候,苏老爷子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娘来吗?”
“她说她不想来,她念经去了。”
“早知道我也念经。”
苏老爷子没想到,他居然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意识到不妙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只得尴尬地冲着苏无问笑了笑。
管家方忠在前厅里陪着柳青娘与殷弘绪,一见苏无问回来了,方忠上前走到她近前,压低了声音道:
“苏小姐,方才顾主管传来口信,说他遇到点事情,今天晚上来不了了。”
苏老爷子就站在苏无问身后,方忠这句话他是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刚刚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救命稻草又不来了。
苏老爷子张大了嘴巴:“顾主管不来了?!”
声音大如洪钟,整个前厅里的人都齐刷刷看向了他。
苏老爷子自知失态,连忙又开始战术性嗑瓜子。
苏无问追问:“忠伯伯,顾主管可有说他遇上什么事情了?为何不能来?”
“没说,来传话的下人只说了这一句。”
苏无问点了点头,她心里有些担心,但此时殷弘绪与柳青娘就在跟前,要她去招待,她也无暇多顾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