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离眼中,磨损并非是一种败坏,而是一种岁月的印记。它如同那古朴的玉器,经过时间的打磨,更显温润与深邃。每一道磨损,都是他与世界的对话,是他经历的风霜雨雪、喜怒哀乐的见证。
钟离开始欣赏这种磨损。他明白,生命中没有永恒不变的事物,一切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而逝去的都将在记忆的长河中沉淀,在夜深人静之时,在恍惚之间,便会跃然纸上。
可最初与异国青年相知相惜的三年,在他不在意的时间缝隙中,达达利亚一点点挤进了他的生活,成为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当璃月的繁华与宁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美丽的画卷时,当他直视达达利亚的眼睛时猝不及防的陷入了满是爱意的瞳孔时,青年汹涌而热烈的爱意随着满天的烟花将他团团包围,还有凑上来的霓裳花花束,都让他避无可避。
或许是被精心呵护的霓裳花太过芬芳,又或许是那恰到好处的氛围,他接下了那束花,难道没有想过后果吗?想过的吧,那为什么同意呢?钟离也不知道。
后来他想,神爱众生,以一般理性而言,是普渡众生的大爱。凡人不过数载,多一点的关注他并非给不起。且渴求神明注视的青年,不顾一切靠近的努力模样,神明也许会理所应当的接受虔诚的信徒的付出,但作为凡人的钟离总会生出一些额外的宽容与恻隐之心。
磕磕绊绊,终于确定关系的两人会在阳光初升之时一同来到最高的山尖望着海面上的浮光碎金,会去听港口的说书,会相伴着逛衣店和饭馆,会一起在月色下漫步,享受那宁静而浪漫的夜晚。
他们一同前往郊外的花海,徜徉在绚烂的花丛中,感受大自然的美丽与宁静。他们手牵手走在古老的街道上,寻找那些被岁月沉淀的故事和痕迹。
他们共同探索璃月城的秘密角落,发现那些隐藏在城市中的小惊喜。他们在雨后一起走进森林,感受清新的空气和泥土的芬芳……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岁月静好的时光,美好到让神明觉得磨损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然,无可避免的战争如同命运般发生,他们分别着,在无人知晓处又相爱着,在梦中相见,在战场上相望。
战事告终,看着脱离危险陷入昏迷的青年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倒下了。
达达利亚醒来了,还会等他吗?
这是他沉睡前最后的念头,钟离的很明白自己的内心。所以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在意这个人,他在斑驳的岁月中开始留恋这个人的温度,不舍得离去。
像达达利亚爱自己一样,他也喜欢上,爱上这个恋人了。
或许在第一次见面,俊美的异国青年靠近时,他就已经被这份蓬勃的朝气吸引,一发不可收拾。
钟离恍然,一时有些失笑,释然的闭上双眸。
到底是当了千年的磐石,对这些细腻的心思过于迟钝,让那位久等了。
天理大战结束的第二百三十天,休养生息的达达利亚找回了他的神明,而钟离也看清了他想要的回答。
他的恋人,是神明的偏爱,是凡人钟某的一生所爱。
他看着恋人面红耳赤的模样,听见他说,“我本名阿贾克斯,日后私下里,钟离先生唤我这个吧!”
钟离笑着轻轻地唤了一声阿贾克斯,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在诉说着他对这个名字的珍视和喜爱。
直白的青年耐不住性子,强夺他的柔软,爱意在他们的唇齿间流转,一切皆在无言之中。
后来,他们一同去了达达利亚的家乡,有着绚丽的极光、广袤的雪原、冰层之下的鱼群,以及白雪皑皑的丛林……如同达达利亚曾经描述的那样,让人心驰神往。
他们手牵手走在雪原上,脚下是松软的雪层,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们抬头仰望天空,只见绚丽的极光在夜空中舞动,仿佛是为他们的到来而欢庆。
他们骑着雪橇穿越丛林,感受着速度与激情的碰撞;他们潜入冰层之下的鱼群,与海洋生物亲密接触;他们还在雪地上搭建起小屋,享受着温馨而浪漫的二人时光。
在启程回璃月的前一天,在银装素裹的雪地上,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将整个世界映照得如梦如幻。一早不见人影的达达利亚站在一处被雪覆盖的小山坡上,四周环绕着几棵挂满雪花的松树,它们静静地伫立着。
钟离出现在画面中,达达利亚踏着咯吱咯吱的雪地声音向他走来,他的目光锁定在钟离身上,仿佛要将对方深深烙印在自己的灵魂里。
“钟离先生,”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不喜欢他们看您的目光,不喜欢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您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侵扰。我想向所有人宣告,您是我的。”
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坚定,仿佛是在向整个世界宣战。
达达利亚身穿着深蓝色的愚人众冬装,上面绣有复杂的银色纹路,彰显出愚人众执行官的神秘和高贵。而手中的的戒指更是引人注目——那是一枚用上好的夜泊石精心雕琢而成的戒指。夜泊石在阳光下闪烁着深邃而神秘的光芒,仿佛蕴含着整个宇宙的奥秘。
“钟离先生,您愿意接下它,和我共度一生吗?”
凝视着那枚用上好的夜泊石装饰的求婚戒指,感受着它散发出的神秘而温暖的光芒,钟离眉眼都在含笑:“这算是契约吗?”
“当然”
钟离的手轻轻落在达达利亚的掌心:“钟某,如你所愿。”
达达利亚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钟离的手指上,将人拉入怀里,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就在这时,达达利亚的家人好友们纷纷从树后面奔跑出来,欢呼雀跃地打趣着两人。他们的笑声和欢呼声充满了幸福和喜悦,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他们的幸福而欢呼。
然而,饶是面皮再厚的达达利亚也忍不住害羞,突然抱起钟离落荒而逃,留下家人们在原地大笑和打趣。尽管他们被打趣得有些害羞,但嘴角的弧度却止不住地上扬。他们知道,这份幸福和喜悦是值得珍惜和守护的。
婚礼仪式是在璃月举行的,为了先生,达达利亚选择了留在这里。声势浩大的婚礼传遍了整个提瓦特大陆,大战过后的朋友们再次相聚一堂,纷纷送上祝福。
在羡慕的,惊叹的,郁闷的,尊重的各种交织目光中,意气风发的勇士向所有人展示了他的珍宝,打上了独属于勇士的印记。
后来,他们是习惯了离别的,一个月、半年的分离,如同生命中的短暂停歇,聚少离多成为他们相处的常态。在他们的世界里,离别似乎只是生活中的一个插曲,一个暂时告别的序章,他们深信,无论距离有多远,时间有多长,终会有重逢的那一刻。
死亡,是生命在诞生之初时就签下的契约。
对于生活了六千年的钟离而言,生死轮回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见证了无数的日出日落,潮起潮落,也目送了无数的生命从繁华走向凋零。每一次的离别,都如同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短暂而绚烂,留下的是深深的思念和无尽的回忆。
身边人的离去并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爱,都会永远地留在钟离的回忆中。
正如钟离所说的:“朋友,假使有一日不得不同你相别,你在我的记忆中也会如黄金般闪耀。”
所以在达达利亚去世前的每个吻他都在分别,每一句话,他都当做最后一句。小心翼翼,仔细的珍藏着他们之间的每一件事。
钟离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离别,能够冷静的处理一切,但要带达达利亚回至冬的决定还是令众人震惊。
别说其他人,就连胡堂主都不理解。唯有旅行者默默地注视着他,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挣扎与不舍:
“是落叶归根,但先生,你也是他的家人,这里也是公子的家,不是吗?”
“不一样的。”
家人,那是一种血脉相连、无法割舍的情感。而我,与达达利亚之间更多的是一种责任和承诺——钟离是这样解释的。
他要将阿贾克斯带回至冬,让他在那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这是他对阿贾克斯的责任,也是他对生命的尊重和理解。
葬礼是在至冬举办的,从岁月蹉跎中幸运存活下来的同事好友们不约而至,纷纷为其送行。他们的面容或许已经沧桑,但眼中的哀伤和怀念却如初见时那般真挚。
钟离站在人群中,他的容颜依旧沉稳而深邃,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静静地凝视着阿贾克斯的遗体,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宛如天空洒下的洁白诗篇,无声地覆盖在达达利亚的冰棺上。
每一片雪花都轻盈而纯净,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轻轻地覆盖在那已经静止的生命之上。
有些冷了。
他得到了来自达达利亚家人们的宽慰和感谢:“感谢您将他带回来,和您在一起,连死亡他都是笑着的。我们永远都是您的家人,欢迎您随时回家。”
面对他们的邀约,能言善语的钟离第一次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并未过多停留,很快就回到璃月。
一个人的生活变化也不算大,他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和淡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重新回到了那种遇见达达利亚之前的状态,那是一种尘世闲游的生活,与世无争,悠然自得。
他的日常变得简单而纯粹,每日里除了必要的研究工作,便是四处游历,探访古迹,品味历史。他会在城市的街头巷尾漫步,观察人们的生活,感受璃月的脉搏。他会在茶馆里品茶,与陌生人闲聊,听他们讲述各自的故事。他会在书店里翻阅古籍,寻找那些被遗忘的历史片段。
可每当“公子”这个词偶然间被提及,他的心总会忍不住轻轻一颤,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往往都会带着不自觉的失落离开。
璃月的海灯节向来盛大,尤其是海灯节前夕,璃月港的高楼之间悬挂无数彩灯,人们放出无数盏孔明灯,整个夜空都被照亮。
告别忙碌的香菱和锅巴,拿着打包好的美食,他背手而行。周围的人三两成群,他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如果达达利亚还在身边,他肯定一路挑着街边店铺里二人曾经做过的小事给钟离讲,什么哪年自己任务结束钟离在这里和他摊牌啦,哪年海灯节钟离在这带他看过吹糖人啦,哪年逐月节他在这栋楼上给钟离看至冬的画片……现在的他身边清清冷冷,风一吹,更冷了。
门廊上挂着的风铃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房屋对主人的思念。家具摆设依旧保持着主人们离开时的样子,仿佛在期待着主人们能够随时回来,继续未完的生活。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餐桌上摆放的精致餐具,都在默默地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可惜,今天回来的也只有一位。
微弱的叫声断断续续传来,让钟离忍不住紧张起来。笼子里的鸟儿,平日里总是活泼欢快,羽毛鲜艳,鸣声悠扬。它是达达利亚送给自己在他出去做任务时解闷的宠物,也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达达利亚总是细心照料它,定期喂食,清理鸟笼,和鸟儿分享生活的喜怒哀乐。此刻,鸟儿独自在笼子里,郁郁寡欢。它的羽毛失去了往日的鲜艳,鸣声也变得低沉而无力。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者期待着什么。
“达达利亚,快来!小家伙它……”钟离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他话音未落,心中却猛然一痛,仿佛被现实的重锤猛然击中。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总是能够及时回应他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家伙……我也没有办法看见他了……”钟离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蹲了下来,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钟离看着地上被砸出来的印迹,有些愣怔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是湿的——人类称之为眼泪的东西。
神是不会流眼泪的,钟离怔怔地看着指尖的湿润,心脏的疼痛再次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许多许多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相拥入睡的夜晚,耳鬓厮磨的清晨,一起放飞的海灯,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胜利后的相拥……如同美梦一般,转瞬即逝。
尽管没有血缘的牵绊,但他们在漫长岁月的陪伴中,早已逐渐演变成超越亲情的存在。他的责任是守护这片土地和所有生灵,而达达利亚不仅仅是责任和承诺,更是他内心深处最珍贵的记忆和牵挂。
而他留不住达达利亚,他留不住小家伙,他什么都留不下,属于达达利亚的气息一点一点消失,独守二人的回忆。
喷薄而出的悲伤将他淹没在名为达达利亚的海里,无声的沉溺。
又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刺入他的骨髓,止不住的寒意。
可没有人再将他拥入怀中。
五年时间或许对于千年寿命的神明来说只是飘渺一瞬,但身为普通人的钟离却越发的思念。
好在旅行者给了他几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相片,他也收集了大大小小的石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思念最深刻的时候,如同小偷一般窥视从前——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行径。
可即便如此,他耳边时常会出现幻听。他知道,磨损是一件可怕的事。
直到那天,孩童们依旧在街道上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商贩们依旧摆摊吆喝着卖货;千岩军们依旧手握着长枪在全城巡逻;港口依旧有着络绎不绝的商船和水手们前后忙碌着搬货卸货;蒙德的酒依旧从这里走,运向整个提瓦特大陆。
钟离休闲时会在此喝茶听书,一坐便是一整天,听说书人口中的几千年前的天理之战,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喧闹的市井之声此起彼伏,掺杂着几声“先生”,这不是第一次听见,也不是最后一次听见。
只是,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么。
浅尝茶饮,感受着嘴里醇厚甘甜迂回交织。
“钟离先生?”
而熟悉的声音再次在钟离耳边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真实,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气息一点一点靠近,钟离手一抬便拦住来人的袭击,顺势抓住,抬头一看,只见橙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青涩却又熟悉的面孔让金色的湖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听见达达利亚不满地抱怨道:“钟离先生,亏我担心您呢,您倒好,还假装听不见我叫您,碰一下都不让,一如既往的防备呢。”
“公……公子阁下?”钟离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低语。
“钟离先生,好久不见,最近可好?”
本是一句最正常不过的问候,钟离却被这一句话问得愣神。
他想,自己是在梦中,他在梦中遇到了想见的人。
后来,
他想,这是个自私的梦,他也没想到自己也沾染上贪欲,在梦里尽显他的丑陋。
他怕他离开,所以找借口将他留下,故地重游。
他知道他不是那个他,却还是忍不住靠近,漏洞百出。
他不想改变什么,却毫不掩饰的透露他们的关系,只希望过去的他们能早点认清,再多点时间温存的时间。
但,他似乎弄巧成拙了。
青年猜出了他们的关系,用简陋的借口逃避,最后浑身是血,狼狈的倒在他怀里,第二天留下字条便不告而别,那时他已经开始慌了。
他想解释,却碰巧次次的见不到青年。相处十余年的他自然明白青年的想法,他安慰自己,要给彼此一点时间,但还是掩不住的失落。
或许是那晚给青年疗伤,不幸受到影响的缘故,又或者是蜕麟期的逼近,又或者是想到青年会因此害怕疏离自己的样子,又或者是自己大意,不敢直视如此丑陋的自己的缘故。
磨损加重了,一瞬间他的思维变得迟钝而混乱,原本平静的元素力开始波动,仿佛一条愤怒的巨龙在狭小的空间内翻涌。房间的四壁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痕,仿佛岁月的痕迹突然加深。木质的家具在力量的作用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在抗议这股突如其来的暴虐。
蜕麟期也提前来了,他强撑着将自己转移到提前和魈上仙约定好好的秘境之中,此刻是他最虚弱的时期,魈上仙会为他护法。
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像是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股脑儿地涌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无法抗拒。
他被过去的回忆所束缚,那些声音和场景像是咒语一般不断回响和浮现,一遍又一遍的斥责,怨恨,期待,他感到自己仿佛被拉进了回忆的旋涡,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在深沉的黑暗中,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跳声在回响。他放纵自己的意识,顺势在黑暗中漂浮,仿佛一颗在狂风暴雨中摇摆的孤舟,一丝一点地将错乱的记忆拨乱反正。同时忍受着鳞片掉落,听着鳞片片片突破血肉生长的声音。
这是个漫长孤寂痛苦的过程,思绪中总有些美好的回忆让他忍不住停留片刻,转移注意力以此缓解身上的痛苦。
而关于恋人阿贾克斯的每个回忆,他都百看不厌,沉迷其中,一举一动,如同一部精彩的电影,在他脑海中不断上演,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这些美好的回忆也如同双刃剑,既给予了他安慰,又加剧了他的痛苦清醒的理智与回忆的美好,让他感到更加痛苦和无助。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离突然听见了一遍又一遍的熟悉呼唤。那声音带着哽咽,充满了悲伤的湿热,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仿佛近在咫尺。
他静静地聆听那呼唤。那声音仿佛具有魔力,穿透了他的心灵,让他忍不住想要去追寻那声音的来源,去验证他的猜测。
他奋力睁开了眼,眼角泛着泪光,黑暗中他伸手勾勒来者的模样,若隐若现的荧光让眼中的菱形瞳孔逐渐倒映出声音主人的模样。泪水在金色的鳞片上滑落,闪烁着淡淡的光泽,现实与回忆在此分隔,
“你,不是我的阿贾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