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告辞。”
丁大将军看着好不容易娶了媳妇的小儿子,哭得稀里哗啦。丁一忍不住撇开眼,一个粗犷的大老爷们眼泪鼻涕齐飞这模样冲击力可非同一般。
看半晌这水龙头还不歇,不由叹了口气:“父亲,时辰不早,儿先走了。”
丁大将军怒瞪了他一眼:“你这死没良心的兔崽子,老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拔到大,还不兴老子嚎两声?”
傅灵佩在一旁看着乐,过往她周围都是文气人物,也未曾见过这般粗豪的,现而今倒觉得有几分亲切。
丁一抿着唇,不言语。他两世为人,第一世父母不详,孤身一人到大,好不容易靠自己在社会上闯出一番事业,还没享受便到了玄东界,不料竟也是个孤独的,好不容易有个师傅还……
想到此,对眼前这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粗豪父亲心中也兴起了万般不舍,不由开口道:“不若父亲,你也与我们一起走……”
“一起什么一起!”丁廖没好气地打断他,摆手道“我丁家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此,要让我与你走,那是万万不能的!你们那什么神仙生活,老子不稀罕!快走快走!看着你就来气!”
再看儿子身后的儿媳妇,不由老脸一红,狠狠地揩了把脸,往正厅后走。还未出门,眼圈便红了一圈。
他自是不知,修真者神识不受眼睛所限,他那红了眼眶的模样,让儿子媳妇都给看了个清清楚楚。
丁一定定地站了会,傅灵佩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她心中是清楚丁一对亲情的渴望的,有这般一分温暖的关怀在,现在又要主动舍弃,也不知是怎生难过。
“走吧。”
丁一牵起傅灵佩的手指,脸上已经不见酸楚,摇头笑道:“他比我潇洒。”
傅灵佩欲言又止。
丁一见她模样,大掌忍不住放在她脑袋上揉了揉,直到整齐的单髻被弄得毛茸茸的,才满意道:“好了,我分得清主次,这偌大一个丁府,竟然一个有灵根的都无。道不同,自然还是要分开的。”
傅灵佩颔首:“末法世界,有灵根者万不存一,也不稀奇。我苏府有是有,只是……”
“哦?谁?”
傅灵佩嘴角含笑,看向前方:“喏,这不是来了。”
原来是绿柳,迈着碎步向她这边赶来,见到立着的一双璧人不敢多看,便跪了下去:“娘子,请带上我。”
在离开之前,傅灵佩将苏府包括身边人都看了遍,竟然在绿杨身上发现了三灵根,金木土,资质不算差,也有七十,所以便屏退左右与她说过了,嘱咐她若是想要与她去适合修炼的地方,便今日过来。不然便还是在此修炼,虽不会有太大造化,但在此也可庇护自己一生了。
送她一段机缘,也算全了两人主仆情谊。
绿杨与她这种外来户不同,故土难离,尚有亲人在世,所以傅灵佩本没抱太大期望的,见是她嘴角不由扬起了笑:“你想清楚了?”
“是,婢子想清楚了。”绿杨垂头,她向来是个聪慧女子,况且哥哥娶了嫂子,向来与她不亲,她在这个世界了无牵挂,不如跟着娘子去闯一闯。
“不必再自称婢子了,你这资质我回头引你入门,以后之事,皆你自己一力承担。修仙路崎岖难平,非有大毅力者不可成事。”
“婢子惟愿伺候娘子左右。”
丁一笑眯眯地揽住身旁女子,眼神有那么丝冷意:“若你伺候了娘子,那我作何用?”他本来便觉得那些身前跟前跟后之人甚是麻烦,听到这人还想跟随一生,心中更是厌烦。
绿杨咬着牙,看向傅灵佩,像在等候她发话。
傅灵佩斜睇了他一眼,才转向绿杨道:“修者可以知恩图报,却不能有被打断的脊梁,绿杨,我不会留你。你日后入了我天元门,便知。”
“走吧。”
丁一猿臂一展,直接便揽着傅灵佩的腰当空飘起,脚下是紫电雷光,肉眼看去,只一点紫光从天空一闪而没。
绿杨被一股灵力托起,飘在半空,春暖和煦,可在半空之中这风如利刀一般刮得人脸生疼,长发乱舞,冰沁似的几乎要冷到骨子里。但她却觉得浑身舒畅,仿佛身上的枷锁被去了一般,轻松极了。
再看向前方并立的一对,眼里露出感激来,更下定决心要一辈子效忠娘子。
傅灵佩将绿杨安在孙宅前院,给她一卷归元经,吩咐她自行参悟,便带着丁一先去了后宅。
之前晚间他们便已来过多次,丁一更是在孙宅设下隐踪大阵,凡人进来时只能看到满眼荒草破败,唯独修炼之人才能觉出不同。这隐踪大阵与设在坊市外的阵法相似,却要简单许多。
此时,孙宅的后院,不但不荒败,反倒有些曲径通幽的雅致来。
青碧幽幽,繁花万点,随处可见的涤尘阵,将这宅子变得一尘不染,即便没有仆从,依然清爽洁净。破落的院子被休憩一新,小桥流水,檐边挂了些许大红帐幔,添了丝喜气。
傅灵佩嘴角含笑,心情极好地问道:“你何时弄的?”
她最近几日因接近隐退的时间,特地回苏府住了几日,这几日便没来孙宅。
“我们既然要在此住些日子,自然还是要捯饬捯饬的,总不能让你受委屈。”丁一推开最左厢的两扇门,揽着傅灵佩进了去。
房内东侧角落是一盏落地细颈圆肚铜香炉,此时正幽幽散着清冽的梅香;正中一张落地拔步床极大,便是五六个人并排躺着也还有余地,东南角临窗的是一张美人榻,素色玄锦铺就,轻烟似的帐幔拢着,看起来既幽且雅。
傅灵佩视线落在那张大床上,心里不知过了什么,脸上极烫。
“怎么了?”丁一环住她,下巴轻轻顶在她凹陷下去的一点肩窝上,幸福地蹭了蹭才道:“不喜欢么?”
“……喜欢极了。”
怎么能不喜欢?这梅香,怕是自四阶屈伢兽身上提取的精油与千年梅珑树的花瓣炼制而成,闻之有醒神去心魔之效,在修真界售价一两亦是一万灵石。
最珍贵的,却是正中那张大床,整块都以千年昆仑木为材料,也不知丁一从何处得来这么大一块,还奢侈地做成了一张大床,在黑市这等品质的昆仑木,一个拳头大就要十来万灵石了。这等昆仑木,带在身边,不但有凝神静心之效,更有提纯灵力之用。
在其上修炼一年,怕是抵得上在别处修炼以五年。
便是傅灵佩这等向来不太愁灵石的人看来,都不由生了打劫的念头。
——这,才是真正的天道宠儿吧?
傅灵佩不禁转过身,将丁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直看得丁一寒毛直竖,他不自觉地将手在胳膊上摩挲了两下:“怎么了?你不用太感动的。”
傅灵佩眯了眯眼,像是重新认识他一般,就算是陆剑尊,他师傅,一时间也拿不出这许多东西吧。她以前还觉得傅灵飞气运惊人,由此看来,他气运也是极其不错。
只是他气运强盛,却又仿佛被压了一道,所以生就丁寡,一路颠沛流离过来,后被陆剑尊收为徒弟,过了段逍遥日子,可头上又有一把利刃挂着随时会掉下来,让他如履薄冰。
从某种角度来看,傅灵飞与他轨迹亦有重合之处。
傅灵飞无父无母,却有家族庇佑,这点比丁一强些。可丁一单雷灵根,资质惊人,从这点来看,又比傅灵飞强上许多。若非她重生之故,傅灵飞也会一路顺风顺水地过来,而丁一却有个强大的敌人对他虎视眈眈,这一坏处又大大抵消了单雷灵根的好处。
冥冥之中,仿佛有双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丁一却不知道她媳妇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通过一张床联想发散了许多东西,只扯着他的美人,都到美人榻上,一手往虚空一指,之前取得的离缘印、流云石和五行罗盘便都出现在了塌旁的矮几上,连到一个木盒。
“静疏,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傅灵佩视线落到木盒上,另一卷过,盒子便到了手上:“你是说这浮禁草?需要我帮你炼制?”
丁一笑笑,不错眼地看她,眼神炙热。
“这有何难。”傅灵佩眼珠一转:“只是,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最近几日,不许闹我。”
丁一的耳朵几乎耷拉下来:“换一个,就这个不行。”眼神挠过傅灵佩,仿佛带着钩子。
傅灵佩败下阵来,举手投降:“好好好,帮你炼。”
丁一这才满意,扯着她往那张大床走:“娘子,我们且试试这新的结不结实。”经不经得起折腾。
傅灵佩嘴角一抽——千年昆仑木,能不结实么?
不提他们在这大床上如何翻滚又食髓知味的,等傅灵佩被折腾一通再次醒来之时,枕边衾已凉。
丁一不在房里了。
她先去看了眼绿杨,发现她适应良好,服下辟谷丹也对吃食无甚需求,便又回到了后院,神识扫过,仍是无人。
不由蹙了蹙眉——莫非又是到了那里?
孙宅有一处阴气极重,自那日地动之后,便有一处地表破了个大洞,不论是如何施诀填补,都无法填上。探过后,两人一致觉得此处便是那通道所在,也正因那处不同寻常,神识是扫不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