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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灵佩第一个想到了清玄道君。

这师祖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比清玄道君还不靠谱, 毕竟清玄道君可没有将七彩缁衣披在身上的喜好。

对这等不按常理出牌之人, 她最是头疼,可礼敬总是没差的, 连忙长揖到底,“拜见师祖。”

“哎,哎,哎, 好孩子, 好孩子。”

勿那道君装模作样地捋了捋颔下打成两条小辫子的白胡子, 极力挺胸摆出一副庄重之色。可滴溜溜乱转的眼珠, 却完全破坏了这气氛。

街市上来来往往之人, 似有认出这身披七彩之人, 纷纷掩面而走, 如避蝗虫。

楚兰阔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周身常年不变的寒冰几有化开之势。这架势看来——师祖到了这云昬界,亦不是太“安分”啊。

勿那道君向来认为天上地下唯他最俊,见人群奔走,便以为是他俊俏惊世人, 当下洋洋得意地挺胸昂立。见小徒孙还长揖不起,忙将她搀起,大喘气道:

“哎哟,我的徒孙小乖乖, 师祖来得匆忙, 也没备什么礼, 便送你样好东西。”

说着促狭地挤挤眼,露出一抹不可言说的笑容来。

——若傅灵佩去凌渊的世界走一遭,便知这渗人的笑,有个别名,“猥琐”。

猥琐的笑,没有惊退傅灵佩,却吓到了楚兰阔。

傅灵佩从未见过师尊面上有过这般丰富的神情,还以为是他初来云昬,水土不服了。

勿那道君匆匆塞来一块白玉璧,玉璧温润无暇,周围一圈是莲花水纹,清雅无双,偏其下缀了一串毛乎乎的七色彩条,破坏了这大雅之气,“快快收起,莫让你那老顽固师尊收了。”

傅灵佩被这一推一收,迷迷糊糊间便将这白玉璧收入袖中,“师祖,这是何物?”

“这可是你师祖我,与那仇衍那婆娘大打一架得来的好东西,收着,收着。”

傅灵佩看师祖挤眉弄眼,只觉滋味太美——

这“好”,大约有些折扣。

长者赐,不可辞。

她又揖了一礼,“多谢师祖。”

这又一礼反倒惹恼了勿那真君,他没好气地瞪了眼楚兰阔,

“小兰阔,瞧瞧你将我那小徒孙教成什么样了?又是个老古板!无趣!”

楚兰阔将目光放空,安静地观察这陌生的街市。

整个街市井然有序,商铺林立,丹阁、兽阁等等不一而足,佛修妖修很好认,唯独那儒修,因与道修相类,反倒认不出来。

不过略站了一会,便已见了三四个化神道君,头上三花聚顶的佛陀也见了两个,至于化神妖修,因褪去了妖修的细微特征,反倒不好辨认了。

三人一行,正要举步离开这街市,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静疏道友留步。”玄宇唤她。

“玄道友——,可有何事?”傅灵佩记得此前已经与众人告别过了。

“可否与玄某入楼一叙?玄某有些事还想请教道友。”玄宇面色和缓,还朝勿那真君揖了一礼,“玄家玄宇拜见勿那道君。”

“你便是玄家新一任玄机子?”

勿那正了正面色,这才显出些道君的气度来,不过下一句话就破了功,“找我家小徒孙何事?莫以为你长得俊俏些,便能骗了我家小徒孙。”

傅灵佩无奈扶额,只觉尴尬无匹。

她心知玄宇对她有些情丝,但对方一直未挑破,却被勿那这么一言道出,往后两人再见,总有些龃龉了。

孰料玄宇哈哈一笑,“玄某确实心慕静疏真君久矣,无奈晚之一步,也只能徒呼奈何。此际,却有要事相询,往道君见谅。”

“得得得!快去快回!”勿那瞪了他一眼,对他文绉绉的说话方式颇为不耐,挖了挖耳朵,拉着楚兰阔闪身便去了旁边一间杂货店。

傅灵佩无奈一笑,拱手道,“玄道友,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茶楼。

似乎天底下所有的茶楼,俱是相似的。便云昬界亦不能免俗,不过傅灵佩看着一壶便需一百颗中品灵石,相当于十万下品灵石的云雾茶,已经有囊中叫急的危机感了。

玄宇似是看清她心中所想,为她斟了一杯,“尝尝看。”

傅灵佩蹙眉,这哪里是喝茶,分明是在生吞灵石,梗着脖子硬灌了下去。

极品云雾,入喉清冽,让人有腾云驾雾的眩晕感,入小腹后一转,似有火烧之势,她丹田中的清灵火猛地一震,不过一会,便已将这云雾茶卷入焰中,满腹的饱足敢席卷而来。

傅灵佩仿佛能听到清灵火打嗝的声音——虽然于提纯上没有用处,但这愉悦敢却足是一种至高享受。

玄宇静静看她,嘴角笑意昭然,“可明白了?这云雾茶,天生无五行,每个修士饮来都别有意趣。”

傅灵佩挑眉道,“莫非玄道友来,便是为了邀傅某品一品这云昬的茶楼?”

她容貌不俗,便是坐着亦是身姿挺拔,茶楼内很快便有男修上前搭讪,玄宇看着傅灵佩冷颜打发了一批,才道,“自然不是。”

“不过静疏道友,这桃花运,倒是到哪里都极旺。”玄宇自斟了一杯,顿了顿才道,“此前一卦,玄某可……算对了?”

“半对。”傅灵佩顿时明白了他此行之意,这便与阵师对阵道的追求,丹师对灵丹的坚持一般,这算卦的,自然也有探究的好奇。

“道友此前说,九死一生,却有。”先不说那郝声婆婆阴晴不定,便是云涤亦不是好惹的人物,若非色-欲熏-心,又有狐九卿不懈相助,怕她如今也是折颈的凤凰,落了地。

“但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只算对了一半。”

“何解?不知道友可为玄某解惑?”

傅灵佩粲然一笑,初时平淡的眉眼立时波光潋滟,艳光四射起来。茶楼里一俊俏白衣男子逐美而来,玉扇轻摇,风度翩翩,拱手道:“道友请了。”

孰料傅灵佩眼风也未给一个,顺手施了个隔音罩,道:“傅某一直深信,命理所有,只可信一半,还有一半,是自己给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乾坤鼎内确实空空如也——

这应了这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卦。

可还有半卦没算对,明世境创造的另一重空间里,存着凌渊为自己藏起来的所有希望。可若晚一步——许是等云涤不耐了,强行祭炼,许那乾坤鼎撑不住主人意志,明世境也会被逼出来。

玄宇眉头不展,显然还未从卦象里走出来。

“玄道友可还记得,尤水儿的批命之说,她说,凌渊,是我的破军星。”

说起这,傅灵佩嘴角的笑意很有些甜,直看呆了一旁的儒生,他欲毛遂自荐,却又恐佳人不喜,只得黯黯退了回去。

“静疏还在,这破军,又如何会走?”

“我二人的性命,玄道友还是莫算了罢。”

算,亦算不准。

依照两世为人的情形,傅灵佩自己也说不清,她是否还在这六道五行中。

许在,许不在。

她不想深究,唯一能做的,唯有自己,执己之愿,行己之路。

玄宇哑然,继而又斟了一杯云雾茶,“祝道友早日得偿所愿。”眉眼间有释然,亦有祝福。

傅灵佩也顺手碰了一杯,“多谢。”

“来日若有需求,可寻我夫妇二人,助尔一臂之力。”

玄宇笑开,“自然。”

两人饮尽云雾茶,便各自告辞。

傅灵佩初初步出茶楼,便被之前的儒生拦住,“道友留步。”

傅灵佩不耐这登徒浪子的拦路架势,偏人生地不熟,不能妄自挑起争端,只得按下心头的恼意,道:“何事?”

“还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傅灵佩掀了掀眼皮,不耐几乎要从眼里跳出来,偏这怒意将她的艳渲染到了十分,儒生本来想好的话一时便滞在了口中,呆在了原地。

傅灵佩冷哼一声,拂袖便走,勿那道君在旁跳了出来,“哪里来的穷酸书生,我家乖徒孙也是你能想得?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随着“呸”音,还吐了口痰——做足了市井泼妇之态。

傅灵佩不自觉远离了灾难现场,跑到了楚兰阔身旁,“……师尊,师祖一直便是,这般模样?”

楚兰阔眼观鼻鼻观心,“恩。”

傅灵佩:“……”

儒生白易无奈被一糟老头拉扯了半天,美人跑了,只得蔫搭搭地回了茶楼。

勿那这才回来,道:“云昬民风彪悍,除开坊市和特殊的城池,以及云昬四境羽宇天、法燎境、销魂谷和绿野原外,其余地方都是一言不合便开干!妖修性格爆裂,儒生最爱美人,道修么,中不溜,你们且记着,千万不要给那儒生好脸色看!否则缠你到死!”

说起这,勿那还愤愤不平,一副美人被抢的忿忿模样。

“老祖宗,那我们现在是去何处?”

“小兰阔没告诉你?”

勿那一拍脑门,这才发现自己唠唠叨叨许久竟未到点子上,步下不停,眼看出了坊市,卷袖一捞,将徒弟和小徒孙一起捞到了自己的大蒲团上,指着大蒲团往南飞,这才道,“自然还是去天元派了。”

“莫听那姓云的胡说,我们天元派在云昬界还是混得很开的。”

傅灵佩看着眼前一座连绵的挤在一处家庙似的门派——

原来,这就是混得很开。

小门派挤在一个荒野深山里,“天元派”三字牌匾战战巍巍地挂在了一座危楼上,蛛网遍布,连门前的柱子都好似被腐蚀了一半——

浑似一幢鬼屋。

她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了师祖的不靠谱,就与他披挂的七色缁衣一般,这不靠谱是顶在脑门上的。

楚兰阔喜怒不形于色,一脚踏上了门槛,如果不看他抽搐的嘴角,和脚底发着恶臭的一坨粪便外。

——这大约是世上最悲伤之事了。

傅灵佩幸灾乐祸地想,对师尊来说,踩到一坨粪便的痛苦大概要比同时对战十个元婴都强。

勿那拍拍两人肩膀,手一推,吱呀一声,不知存在多少年的木门开了。

傅灵佩不抱希望地走了进去。

许是最差的已经经历过了,她看着其内用过空间扩容术的一幢一幢的连绵小楼,心里有些安慰。

几乎是同时的,小楼内走出了一群白衣法袍,稀稀拉拉约莫三四十人,元婴居多,化神十来个,一同杵在了两人面前,同时面露欣慰地看着不远万里从下界来的同门,“好!勿那!你今日这桩,干得不错!”

勿那道君得意地仰天长笑。

傅灵佩有些方。

她呆呆地看着这些被天元藏经阁挂了一墙仅供瞻仰的先祖,一个个从画像中栩栩如生地走来,朝她露出慈爱的笑,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后忙一揖到底:“晚辈拜见各位先祖。”

至于其内如何想,大约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看起来,这些先祖,混得不怎么样。

傅灵佩只觉得落差有点大,她需要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