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赵璨来说,必要的时候,连自己都可以作为筹码和诱饵。就像是五年前刚刚重生过来的时候,利用自己落水,几乎彻底将赵琨和淑妃给踩了下去,而且至今未能翻身。
既然连己身都置之度外,那这天下又究竟有什么人是不能够利用的呢?
再说,赵璨始终觉得平安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出于对温成碧的关心和在意。若是利用丝毫没有关系的人,他难道也会这样打抱不平?
这种关心和在意让赵璨非常不快,下意识的便不愿意赞同平安的说法。
但赵璨并不希望这时候跟平安吵起来,于是点头答应。
反正这一次让赵璇和三胞胎对上,后续的事情,也就不需要他再去操心了。生在皇家的孩子们,天生就是斗争的高手,他们会知道该做什么,如何将对手彻底的踩下去。
之后几日平安就陆陆续续将这个消息透了出去,果然那几位皇子听说之后,不免都蠢蠢欲动起来。各自私底下小动作不断。据平安所知,因为温家不在京城,难以扯上关系,他们似乎正准备撺掇着皇帝下旨,让温家人入京。
不过这种事也需要契机,目前只能暗地里给对方使使绊子罢了。
平安那里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赵璇这边,赵璨却打算亲自来。
从天一书院回来之后,皇帝没有给他派差事,但也没有让他回上书房继续读书,明显是等到娶了妻子就会让他入朝的意思。所以最近,赵璇再次对赵璨表示出了亲近之意。
而且因为赵瑢搬出宫去,他现在索性连避讳都不需要,直接到懋心殿来找赵璨。最好是赵瑢因此起疑,跟赵璨离心,即便最后赵璨不能为自己所用,也算是断掉了敌人的臂膀。
这是他第一次来懋心殿,在从前平安眼中看起来已经够富丽堂皇的地方,却被赵璇贬得一无是处,“七弟怎好住在这样的地方?我原以为有郑贵妃娘娘看顾,七弟自然会被照料得很好。若早知是这样,我就去求父皇给你换个地方了。”
“不必这样麻烦,”赵璨自然知道什么话才能更加刺激赵璇,“反正过不了多久也要搬出去的。况且这里也清净。”
赵璇对于妻子的人选慎重其事,这并不代表他不着急,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许悠如今虽然是丞相,从前却实打实的是从军队起家,后来才转文职的。如是,赵瑢可以跟和西军关系密切的张家结亲,他却不能。但如果只是普通人,赵璇又不甘心,所以才拖到现在。
但眼看着赵瑢搬出宫,有了自己的地方办事,下头的弟弟也接二连三的赶上来,他自然十分有危机感。
所以听到赵璨的话,脸色非常不好,只是仍旧压着,继续挑拨离间,“说得也是。不过这里毕竟三年没人住了,瞧着许多东西都不堪用。回头二哥让人给你送些好的来。”
“那就多谢二哥了。”赵璨并不拒绝。
他并不是不能吃苦,否则在天一书院的时候就过不下去了。但能够让自己过得更舒适,赵璨当然也不会拒绝。
然后赵璇开始打探赵璨的事,“七弟年纪也不小了,想必郑贵妃也在替你挑选合适的贵女吧?有没有看中的,若是不方便告诉贵妃,同二哥说也是一样,我替你去求父皇。”
“长幼有序,弟弟怎能越过兄长们去?”赵璨道,“前头还有几位兄长,等你们的人生大事定下来,再提我的婚事不迟。倒是二哥,天底下什么样的女子,只要你愿意,父皇也会替你指婚吧?”
“七弟说笑了,婚姻大事,自然是父皇做主,我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赵璇道。
“话虽如此,可父皇这样疼爱二哥,想必是会问问你自己的意思的。再说——二哥这样的品貌,又是中宫嫡出的皇子,这天下能配得上你的女子,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不过,我本以为二哥会娶许家小姐呢。”
那是赵璇的亲表妹,他未必不想娶,但皇帝肯定不会答应。
赵璇果然脸色一沉,“我只将表妹看做自己亲妹妹一般,怎能娶她为妻?”
“说得也是。不过二哥也该抓紧些,”赵璨见时机差不多,便抛出了自己的目的,“听说四哥正央人试探江南温家的意思呢,可别让他赶在了二哥前头。”
赵璇闻言心头一跳。温家也是他的选择之一,但从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很难办成,正在努力寻找契机。这会儿从赵璨嘴里听见温家两个字,几乎疑心自己的打算已经被赵瑢探知了。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这句话里的内容,赵瓖正在试探温家?莫非他也打的是温小姐的主意?
自己能注意到,别人当然也可以。赵璇心下虽然懊恼,但并不觉得自己胜算比赵瓖低多少。
论容貌,赵瓖长得虽然像皇帝,可容貌却只是平平,而他继承了母后的容貌,十分出色。论气质,赵瓖让人望而生畏,他却令人如沐春风。论身份,赵瓖是低位嫔妃所生,他是元后嫡子。
但即便如此,赵璇心中还是不免更加着急。也顾不上想要通过婚事来控制赵璨的打算,心不在焉的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去了。想必是要回去让人发力,开始下手了。
赵璨微微一笑。让赵璇跟三胞胎对上,想必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们都顾不上他了。正可从容布置应对。
至于婚事,赵璨也有自己的打算。之前他是想娶温成碧的,但既然没有成功,赵璨冷静下来想,又觉得如今并不是成亲的好时机。因为娶了妻,必然就会卷入这场争斗中去。但如今还太早了,被卷进去,突然损耗自己的势力,其实半分好处都没有。
何妨后退一步?
平安那里许多的布置还没有做好,赵璨觉得自己也实在不必过分着急。
不能搬出宫去,固然有许多不便,但住在宫里,也有住在宫里的好处呢。
又过了几日,朝堂上弹劾许家的奏折忽然多起来了。平安从司礼监得到这个消息时,对那三位皇子的势力有了更加清楚的认识。他是从赵璨那里得知赵璇的事的,但赵瓖他们显然也有自己的渠道,否则反应不会这样快。
赵璇虽然有了防备,但到底失了先机,所以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这件事愈演愈烈,才终于从中嗅到了某些危险的味道。他本人倒是想要低调行事,但既然形势已经如此,就算不想动手也必须要动手了。许家是他母家,也是最大的依仗,若是出了事,他根本承担不起。
赵璇想出来的办法,是将赵瑢也拖下水,让他去跟赵瓖争,好给自己腾出反应时间。
于是许家被弹劾之后,因为那些事情毕竟都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必然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于是某个较为重要的位置空缺了出来,赵璇主动让给了赵瑢的人。
赵璨一从平安那里知道消息,就觉得不妙,连忙去了贵妃的长乐宫。
赵瑢也正在这里请安,那就不必再请贵妃转述了。赵璨松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这才迈步进去,给两人见礼。
“七弟来了。”赵瑢十分亲热的站起来迎接他,“自从你回来之后,我那里又忙又乱,倒还没来得及腾出时间,咱们兄弟聚一聚。”
“大哥刚刚成亲搬出去住,自然事事都要亲力亲为,相较之下,弟弟的事情倒是小事了。什么时候大哥有空了再说吧。”赵璨客气道。
两人走回来重新坐下,赵瑢才问,“七弟是来给母妃请安么?”
“正是。早知大哥今日进宫,我必定早些过来。”
“如今我不在宫中,每日里却不能如从前那般晨昏定省,七弟在宫中,多往长乐宫走走才是。”赵瑢道。
赵璨点头,“即便大哥不说我也是要来的。”
又说笑了一会儿,问过了郑贵妃的身体饮食,平安这才道,“说起来我今儿听见了一件好笑的事。”
“是什么事?不妨说出来一乐。”郑贵妃道。
赵璨本来就是要说给他们听,当下也不再卖关子,便道,“就是说二哥和四哥的事,听说他们都看中了江南温家的小姐,如今正各施手段,想让温家许嫁呢。也不知道那位温小姐是何等绝色,竟引得两位皇子争夺,若是父皇知道了,怕是会生气。”
他的话就说到这里,其他的,郑贵妃和赵瑢自然会分析。
果然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些吃惊。
赵瑢今日进宫来,就是为了跟郑贵妃商量,让自己的人补上赵璇空出来的那个缺。郑贵妃本来也觉得机会难得,如今听了赵璨的话,才知道里头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好随便插手了,否则就是故意去捡便宜了。若是让赵瓖以为他们跟赵璇是一伙儿的,岂不是反而将自己陷进去了?
而这件事,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如同赵璨所说,“兄弟相争一女”,究竟不是什么好名声。若是趁此机会,一下子将两人打压下去,岂不两全其美?
然而赵璇和郑贵妃心中也不免生出疑虑:这些事自己都没有得到消息,赵璨是怎么知道的呢?
赵瑢跟赵璇你来我往那么长时间,自以为已经很了解对方了,对于赵璇的动向,也十分关注,却不知道他跟温家的事。至于赵瓖,赵瑢本没有放在眼里,没想到对方竟也有这样的能耐。这件事让赵瑢对自己的势力产生了怀疑,同时对赵璨似乎也刮目相看了。
“是我孤陋寡闻了。”半晌他才道,“只是不知七弟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二哥自己跑到我那里去说的。”赵璨随口胡诌。
反正赵瑢不可能去找赵璇对峙,即便他说的是瞎话,也没有人会知道。
赵瑢虽然疑惑赵璇为何要去接近赵璨,但想到赵璨是自己的人,他若是想剪断自己的臂膀,倒也不是不可能。虽然不太相信赵璇会亲口将这种事说出来,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
郑贵妃看了赵瑢一眼,含笑道,“原来是这样。”然后就将这个话题给略过去了。想必等赵璨离开,母子二人还会细细商量,只不会跟他说罢了。
赵璨也不在意,甚至他们对他的怀疑,他也没放在心上。反正找不到痕迹,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放下了。短时间内,赵璨是不打算跟赵瑢撕破脸面的。
挡箭牌果然好用,他忽然有些明白皇帝的苦心了。
不过,赵瑢这块牌子,他却是要先借用了。
从长乐宫出来,赵璨碰见了皇帝跟前的张东远,连忙站住脚步,笑着打招呼,“张总管。”
王立心离宫之后,原本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张东远,越过了司礼监所有人,一跃而成为了新任司礼监掌印,皇帝的心腹第一人。如今他正是春风得意,即便对着赵璨这样的皇子,态度也十分自然,随意拱手行了礼,然后就傲然的走了过去,竟是要赵璨恭送他。
者中看不清自己位置的人,都不需要他动手,很快就会从高位上跌落下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赵璨虽然心下不快,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继续走自己的路。只是心里却开始盘算,张东远到长乐宫来是为了什么。
这会儿不是翻牌子的时候,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带着圣谕和赏赐,那就不是皇帝的吩咐了。如果是他自己私下来的,那么张东远和郑家的关系,可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内侍跟朝臣结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如今赵瑢风头正盛,张东远投了他和郑家,也是理所当然。恐怕他这个司礼监掌印,也有长乐宫的手笔在其中。
赵璨琢磨着,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看样子,这辈子在自己的帮助下,赵瑢在面对赵璇时屡屡得胜,已经让他有些飘飘然,以为自己当真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而那个位置唾手可得了。
或许,是时候给他,也给郑贵妃一个小小的打击,让他们清醒一番了。
不知道当他们知道住在长华宫中的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愤怒不忿,还是像自己一样觉得可笑可悲?
应该比自己更难受吧?
毕竟赵璨从来没得到过皇帝的重视和喜欢,他所恨的,不过是皇帝对母亲的薄情寡幸,视人命如草芥,践踏着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去讨好他所爱的人罢了。
而郑贵妃隆宠多年,赵瑢更是恨不能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若是知道这一切都是谎言和骗局,他们自己不过是立在旁人面前的挡箭牌,又会是什么感觉?
一路盘算着这些事,赵璨越想越觉得高兴,越想越期待,等到回到懋心殿时,心情已经彻底恢复了。
传消息给郑贵妃和赵瑢并不急于一时,最好是赵瓖跟赵璇争得两败俱伤了,到时候郑贵妃和赵瑢自然会警惕,主动调查,他只需要在其中顺势引导即可。
至此,这一阶段的布局已经结束,接下来的时间,赵璨只需要安然的坐在自己的懋心殿里,等着看热闹便是了。
平安则是将注意力转回了皇城司那边。
转眼三个月过去,第一期培训圆满结束,接下来就是考评了。
这件事虽然只涉及到那一百多名参训学员,但实际上却是被皇城司所有人暗中关注着的。大家都想看看平安到底要怎么去定考评的标准,又要如何安排这些学员。
不过所有人都以为,所谓考评就是写文章或是答题,所以等平安宣布了真正的考评项目,便引起了轩然大波。
考评项目:让所有学员针对即将举行的秋闱,搜集消息和资料,越多越好。
一个含糊而又概括,没有具体指标的题目。
但平安对此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任由其他人抓耳挠腮,议论纷纷,自己则拉着王从义整理第一期出现的各种问题,完善教学计划和各种规章制度,同时也要准备第二期的培训了。
在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平安一个简简单单的培训考评课题,最后竟然会引发这样的轩然大波。同时也成为平安名声大噪的起点,第一次在大楚历史舞台上的正式露面。
熙平十五年八月,三年一度的秋闱开始。秀才功名的人要秋闱得中才能成为举人。而举人若是想参加来年春闱,也必须要先考过秋闱。
所以这是仅次于春闱的抡才大典,所有京畿路的人才都齐聚京城备考,自然饱受关注。平安用这个作为考题,看似不羁,但实则也暗含深意。
这么多人聚到京城,其实皇城司本来就应该派人去侦查消息的。平安在知道这一点之后,便突发奇想,将这件事定为了考题。这样一来,其他人便可以各司其职,不必分出人手去专门盯着这件事了。
这其实只是一种例行的检查,就像考试时贡院门口挨个检查身上带着的东西一般。
然而等平安接收到下面的人传来的消息时,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有人在暗中出售考题。
这件事做得非常隐蔽,至少如果出马的不是经过了三个月特训的学员,说不定就给忽略过去了。事实上,也并不是所有学员都上报了这个消息,可见即便经过特训,其中也是良莠不齐。
察觉到了这一点之后,平安索性便将这几个发现端倪的学员单独召集起来,让他们成立一个小队,专门负责追踪这件事。
等到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这些人各自离去之后,平安反而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心潮难平。
来到古代之后,他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就算是在那个夜里,被赵璨鼓动得生出一股帮助他的冲动,也没有这一刻来的真实而确切。
因为对赵璨说的那些话,毕竟是很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究竟如何,现在谁也说不清楚。可这一次不一样,平纳能够察觉到,这将是他亲身参与的,能够在史书上留名的大事件!
如果查实了,这将会是大案,要案!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对于臣子来说,能够发挥自己的所长,才是最期待的事。武将想要上战场立军功,文臣想要对国家进行改革,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改造国家和朝政,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而做情报工作的,当然是希望能够及时发现类似的端倪,揭发出一个个大案要案,确立自己在整个朝政体系中的重要地位!
锦衣卫和东厂为什么臭名昭著、令人闻风丧胆?就是因为他们无处不在,只要有事情发生,就有他们的影子存在。而一旦被他们揭发,那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非要办成铁案大案不可。这是一个踏着鲜血和白骨前进的机构,那一个个被拉下马的重臣们,才是推着他们一路站到高处的根本。
一场舞弊案,绝对不可能是小事。或许这就是改变皇城司组织结构和政治地位的转机所在!
而这个“怪物”,是平安一手培养,亲自放出来的,让他怎么能不激动呢?
平安在房间里不停的走来走去,根本坐不下来,甚至巴不得自己也亲自上阵去调查,而不是坐在这里焦急的等待消息。王从义看他这样子,问了好几遍究竟有什么事,平安怕他发现端倪,这才略微收敛。
这件事在确定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