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上,平安也就不能继续装傻了。
“莫非小全打算替我引荐谁不成?”他直接问道。
小全也不含糊,立刻点头,“不错。若是平安你愿意,我自然会替你引荐帮助我的人。”
“如此恐怕不太妥当吧?”平安试探着问,“若是打扰了那位,倒是我的不是了。这件事快要休提。”
小全不疑有他,立刻道,“这你可就说错了。其实正是那位看好了你,才让我替他引荐。否则我也不敢开这个口。如此,平安你总该没有疑虑了吧?”
“多蒙抬爱,愧不敢当。只是能否请问,那位究竟是……”平安说到这里停下来,看向小全。
小全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原不该这时候说,但平安你不是外人,即便不成,想来也不会将消息透露出去,我便也不瞒你……”他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下,然后又往天上指了指,“是这位。”
竟然是赵璇。
平安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想,又没有那么令人意外。
赵璨始终是将赵璇当成大敌来应对的,平安在这个过程中,自然多少受到了些影响,对于赵璇自然也比其他皇子更加高看几分。现在听说是他,知道他在暗中的布局恐怕不逊色于赵璨,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思量只是一瞬间的事,平安立刻做出一副震惊和受宠若惊的表情来,“竟是他?”
小全点头,又有些赧然的道,“话虽如此,但其实我也并未见过他,只是旁人同我联络。不过以平安之才,想来他到时候会亲自见你。听闻风姿卓然,气度过人,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平安还真的见过赵璇。在熙平十七年的文会上。而且当时还算计了赵璇一把,让他的势力大损。算起来,竟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时间过得真快,总令人猝不及防。
平安心里琢磨着,若是赵璇知道当初的这些内情,恐怕恨不得掐死自己吧?更别提来拉拢自己了。
也许就是在那时候受到了教训,所以现在连发展都是低调隐秘的,倒是跟赵璨差不多了。这么一想,平安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让他继续这样下去,谁知道将来会不会在没有预料到的地方坑赵璨一把?
只是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巧,就找到了自己头上。
平安略略琢磨,便决定,先含糊过去,若是能打入敌人内部探听些消息,似乎也十分不错。
至于真的去帮赵璇这个选择,平安根本没有想过。
虽然赵璇看上去也并不比赵璨差,他当上皇帝未必就不是好事。但是睡觉赵璨跟自己关系更近呢?再说两个人认识那么多年,对于他的理想,赵璨多少有些了解。正所谓做生不做熟,还是跟赵璨合作更让人放心。
所以平安便有些迟疑的道,“按理说他能看得上我这点微末技艺,我应该欣喜若狂立刻答应,只是……事关重大,还请容我思量几日。”
“几日?”小全皱了皱眉,犹豫片刻,还是点头道,“是该深思熟虑,不过还是快些好。主子们的耐心,可未必有那么好。”
“我知道。”平安道,“想好了便给你答复。”
实则在心里想,小全最后这话,根本否定了自己拒绝的可能。主子们没有耐心等你答应,难道就能宽容你拒绝了?拉拢你是看得起你,若是被拒绝了,那便是不识抬举。
所以说相比较于赵璇,平安还是更喜欢赵璨。哪怕赵璨用的是手段,但一定会让人心甘情愿,而不是威胁逼迫。至少主观上会感觉好过许多。
而且相较于赵璇的高高在上,赵璨就亲民多了。或许是跟小时候的成长环境有关系,赵璨身上虽然也有凤子龙孙的骄傲,聛睨一切。但与此同时,即便是跟平安在小摊上吃东西,他也能坦然自在。
果然有对比才有优势。平安本来觉得赵璨到处都是毛病,现在赵璇一出手,立刻察觉出赵璨的好处来了。
话说到这里,饭自然不可能再吃下去。答应了小全尽快考虑之后,平安便离开了。
出了食肆,平安不由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是鸿门宴,自己就不来了。不过再想想,即便不来,躲过了这次也还有下次,也就释然了。
回到军器厂里,有泰问他,“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一点小事。”平安没打算让有泰操心这些事,“你别问,最好不知道。”
有泰立刻就不问了。
果然相比起来还是有泰更可爱,小全……之前平安看着他不错,现在知道是赵璇的人,立刻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了。将兵仗局交给他来负责这种想法,更是从根本上推翻。
怎么就是赵璇的人呢?
既然决定打入敌人内部,平安也就没有那么纠结了,第二日在小全对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时候,便爽快的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让他替自己引荐。
小全果然十分高兴,拍着胸脯保证立刻去联系,肯定很快就会有消息,然后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平安注视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一点难得的惆怅。撇开各自的立场不说,他是欣赏小全这个人的。可惜了。不过再转念想想,这宫里的忠诚究竟有多少,还是很值得商榷的。
小全之前也透露过,他之所以要找靠山,是因为之前在酒醋面局蹉跎了十来年的光阴。所以说到底,还是利益为上。将来等赵璨坐上那个位置,若是他没有被牵连到,或许仍旧可以负责兵仗局。
兵仗局这种技术部门,彼此对立的机会是很少的。
这么一想,平安便也不觉得很糟糕了。
小全那边的动作很快,下午便跟平安约定,等到散工了便带他过去见人。
见面地点安排在京城一家酒楼之中。平安以为见的就是随便一个联络人,所以并没有十分在意,跟着小全就去了。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见的人竟然是赵璇本人!
虽然对宫里的诸位皇子都已经算是比较了解,但是除了赵璨之前,其他人平安也就是看见过,并没有面对面相处过。所以乍然出现在赵璇面前,竟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勉强将“受宠若惊”的样子表现出来了。
赵璇端坐在位置上,只随意的扫了平安一眼,“你叫平安?听说兵仗局最近那些事,都是你弄起来的?”
“殿下谬赞,奴才不过胡闹罢了,偶然取得一点成绩,不值一提。”平安谦虚道。
赵璇“嗯”了一声,“不错,还算有自知之明。孤记得你从前在皇城司待过一段时间?”
平安就不大乐意了。谦虚一下是他的态度,但是平安始终认为自己在兵仗局做的事情,比别的都重要得多。但赵璇显然并不这样认为。他拉拢平安,与其说是因为兵仗局的事,不如说是看重平安皇城司的资历。
当初平安在皇城司的时候,俨然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所以居然也没有人去暗中拉拢,就怕被皇帝发现,反而得不偿失。但是现在不同了,平安先是去了混堂司,又来了兵仗局,皇帝就算没有厌弃,估计也不会重视了,正是拉拢的机会。
赵璇从那么早之前关注他,到今天才出手,为的就是个稳妥。
至于兵仗局的事,最多只能算是个由头,让他借此机会拉拢平安。尤其是平安竟然跟小全关系不错的情况下。否则赵璇不会贸然出手。
所以他并不打算浪费时间,而是直入主题。
平安点了点头,故作激动,“没想到殿下也听说过,实在是让在下受宠若惊。”
赵璇勾了勾唇,“连父皇都如此器重你,孤当然也听说了。只是如今却被困在这小小的兵仗局中,实在是可惜了。”
“在哪里都是为皇家办事,我并不在意。”平安十分诚恳的道。
赵璇显然不会相信,依旧一脸悲天悯人的看着平安。不能否认,他的脸生得的确不错,不是赵璨那种几乎超越性别的美丽,轮廓更加明朗一些,是男性的俊美,再加上君子如玉,温柔谦逊的气质,正是一枚浊世翩翩佳公子。
嗯,就是无数小说电视里给男女主角做陪衬的那种温柔深情男二号的标准配置。
当他这么略带忧愁的看着你的时候,的确是会令人动容。
平安要收回自己之前对他的评价。他之前觉得赵璇高高在上,这个评价并不确切。赵璇实际上比赵璨更加能够放下身段,只要是在需要的时候。
只不过赵璨的自在是在骨子里,他的这些姿态,却都是故意做出来的。
目的性太强了。
如果不是平安还算有些阅历,又事先就有了准备和警惕,可能真的会被赵璇这种姿态所打动。折节下交,屈尊俯就,不过如此。
“辛苦你了。”赵璇终于说,“不过想来不会一直如此的。”轻飘飘许下一句承诺。
“承殿下吉言。”平安跟着露出几分激动的神色。
虽然在心里,他觉得赵璇真是个小狐狸,那句话看似承诺,但其实什么好处都没给,靠着这个就要平安给他卖命?想得未免也太好了。
不过平安显然误会了赵璨,他接着道,“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只管跟我开口。父皇那里,我有机会,自然会替你美言几句,想来他老人家不会一直责怪你。”
这话像是示好,但其实是试探。
赵璇并不知道平安为何会被皇帝厌弃赶走。明明做了司礼监随堂太监,那是天子近侍中的近侍,权势荣华指日可待。尤其是文会时,赵璇亲眼看到过平安出现在皇帝身边,显然深得宠爱。
谁能料到,文会结束,平安反而倒了大霉呢?
平安相信好奇这件事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不过赵璇竟然打算从自己这里打探,莫说他不能说,就算可以,为什么要说?
于是他只管做出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来,抿着嘴不说话,其他的就让赵璇自己脑补去吧。
“也不必过分忧心,总有转圜的余地。”赵璇温声安抚他,“可惜我如今人单力薄,否则必不止于此。”
平安道,“蒙殿下抬爱,已经十分惶恐了。殿下若是这样说,奴才真是万死难恕。”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听到这句话,赵璇脸上才露出两分轻松的神色来。平安心里琢磨,其实赵璇也是走让人心甘情愿的路线的啊,只不过赵璨是用行动收买人心,而赵璇用的是言语。
堂堂皇子,如此屈尊迂贵,小意温柔的安慰,谁能不感动?
但是几句好话不要钱,感动又不能当饭吃。平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要是再不进入主题,他可没有耐心了。
好在赵璇自己大概也有些不耐,很快道,“如今皇城司比之平安在时,不可同日而语。石世文虽然有些能耐,但终究比不得你。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那个位置些。平安觉得呢?”
这是要帮他回到皇城司?赵璇能做得到?平安暗暗惊讶,嘴里道,“想来陛下的安排自有道理。”
“你若是想回去,也并非不可能。”赵璇道。
平安故作为难,“恐怕即便是对殿下来说,也十分为难吧?”平安道,“还是不要急于一时的好……兵仗局其实也不错。”
“总归是荒废了你的才能。”赵璇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心。虽然有些为难,但总要试试看。只是我对皇城司的事一窍不知,平安可有帮得上忙的人?若能一起使力,会容易得多。”
原来是空手套白狼,一句空空的许诺,便要把自己手里握着的人脉骗过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平安琢磨了一下,自己要是说一个人也没有,别说赵璇,他自己都不相信。毕竟他在皇城司两年,而且一手将原本默默无闻的皇城司打造成如今这个样子,说没有一二可信之人,谁信?
好在他离开也有两年多了,借口都是现成的,“从前倒是有几个能办事的,可惜时移世易,如今到底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赵璇闻言面色微微一沉,旋即笑道,“也是这个道理。”
平安这才道,“我回头写下名单交给殿下,只能劳殿下查访一番,看看这些人还能不能帮得上忙了。”
欲扬先抑,赵璇眼中果然闪过一抹意外,点头道,“好。”
然后将放在他面前的一个小盒子推了过来,“我能帮得上忙的有限,就只好先替平安置办一份家当了。不管什么东西,到底是拿到了自己手里更好,平安,你说是不是?”
“自然。”平安接过盒子,“多谢殿下。”
“出来的时间不短,我也该回去了。”目的达到,赵璇也就不再逗留,立刻起身道。
平安站起来把人送走,转头看到桌上的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放着一块做工精美的铜牌,正面刻着“聚福”两个篆字,下面有一行暗记。背面则是一只圆滚滚的貔貅。
貔貅只吃不拉,因此商场上多用作吉祥物,寓意只进不出,招财纳福。而聚福是京城最大的钱庄,在好几个交通要塞的城市都有分店。这块铜牌,是聚福钱庄开出的凭证,拿着凭证便可去取钱。
因为多有商人在这处存钱,然后拿着凭证到另一处分店取钱,所以亦称“飞票”。省了带着大笔钱财上路的麻烦,十分方便。自然也有商人将凭证送给自己要打交道的对象,如此来往隐秘,神不知鬼不觉。所以钱庄的生意很好。
凭证下面还压着一张纸,平安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份房契。
上面写明两进小院,共十五间屋子,内中还有家具摆设若干,位置则是在皇城以西不远处,宫中太监,有能力置办房产者,多在此处居住。虽然说不上寸土寸金,但也的确算是难得。至少平安目前的身家是置办不下来的。
赵璇这一份礼,不可谓不重。
但想想要换走的是自己对皇城司的掌控权,也就不算什么了。若皇城司真的成了他的眼线,那么对于皇帝动向,都可窥知一二,好处自不必说。
似这种衙门,都是大家费尽心力要往里塞人,但往往没什么效果的。现在平安手里的人交给他,自然省时省力。
随意将盒子揣进袖子里,平安也出了酒楼。他出来了一段时间,再不回去军器厂就要锁门了。
平安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天色已经擦黑。他几乎是赶在最后一分钟进门,差点儿就被锁在外面。虽说也可以再找地方住,但平安觉得太麻烦了,不愿意折腾。
赶上了关门时间,平安的脚步立刻放松起来,心情愉快的往自己的房间走。
不过才开门进屋,平安就差距到了不对劲。房间里有人!
外面是天色擦黑,但在屋子里,就是一片漆黑了,顶多是颜色深浅的差别。平安靠在门上,轻声问,“谁?”
下一刻“嗤”的一声,火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平安眯了眯眼睛,才认出来是赵璨。
赵璨不紧不慢的将灯点亮,然后才转头看着平安,挑眉问,“你去哪儿了?”
“出去见了个人。”平安走到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随口道。
“见谁?”赵璨追问。
平安这才转过头看着他,眼底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七殿下已经知道了,否则你来找我做什么?”
赵璨当然是知道了。不光知道平安去见了谁,更知道这次见面的目的是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生气——也许连赵璨本人都分不清楚,心中熊熊燃烧着的,究竟是怒火还是妒火。
平安终究是跟他以外的人有了牵扯。
虽然赵璨并不觉得平安会因此就背叛自己,跟赵璇有什么瓜葛。但即便如此,他心里仍旧不高兴。
谁叫平安在这件事里表现得像是要投靠,谁叫另外那个人是赵璇?
赵璨的心结很大程度都在赵璇身上。他之前就警告过平安,可以不理他,但不能招惹别人。何况招惹的那个,还是赵璇?!
不过见平安这幅模样,赵璨就知道他不高兴了。只好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自然,我知道你去见了赵璇。”他说着话锋一转,问道,“你觉得赵璇此人如何?”
平安思考了片刻,找出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惺惺作态。”
“好一个惺惺作态!”赵璨笑了起来。平安果然比从前的自己聪明得多。为什么那时就是看不透,这个人所有的温柔和好都是伪装出来的呢?
大概是被这个评价取悦,所以赵璨心里的火气淡了许多,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变得轻松了,“他找你做什么?”
“自然是拉拢收买。”平安说,“总不能只有七殿下你一个人能够看得到我的好处吧?”
赵璨想了想,说,“他要皇城司的人脉?”
平安点头,果然,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恐怕赵璇自己都不知道赵璨能够将他的目的猜得这么准确,并且嗤之以鼻,“你真的会给他?”
“多少总要给一点。”平安微笑。
就是随便找几个人去敷衍赵璇的意思了。
赵璨立刻高兴起来,“这么说,我那位好二哥,开出来的价码不错?”
平安将木盒从袖子里取出来,放在桌上,“二殿下十分大方,让我受宠若惊,都不好意思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