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江南这件事,虽然是临时起意,但是一旦决定之后,平安却觉得正好合适。
本来建筑队去了江南,平安就有些不放心。虽然有图纸和一次建筑经验,但是江南的地形土质等等跟京城又不一样。况且图书馆的事,之前只是跟温老爷子写信,但毕竟很多东西信中根本说不清楚,也需要面谈。
另外,还可以顺便去见见师父徐文美。他在江南做的事情也不少,办报纸,研究油墨,有了相当大的进展,也得实地考察一番,免得出现隐患。
最后,据说温成碧婚期已定,而平安研究的座钟已经初有成效,做出了第一台机械摆钟。只不过这家伙占了半间房那么大,目前除了摆在工厂里报时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连皇帝都还不知道平安弄出来的这个好东西。
不过有了开头,之后只是要将个头弄小,就容易多了。毕竟大楚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能工巧匠,米粒上面都能够雕出花儿来,更何况只是做个齿轮?
平安甚至雄心勃勃的想要弄出个怀表大小的东西来。不过想想太没有气势,最后还是放弃了。
毕竟作为嫁妆的添妆,是希望能够用来压箱底,让温成碧向别人炫耀的。怀表可以有,不过这个时候并不合适。太小了,抓在手里的话,必须要见一个人炫耀一次,万一人家注意不到,就白费了心思。哪比得上往厅堂里一摆?
扯远了,总之江南之行势在必行,所以平安正在想着该怎么对赵璨交代。
之前因为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情况,所以虽然明知道赵璨会过来找他,但平安还是包袱款款跑到田英这里来了。
结果现在要走,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要是再敢不跟赵璨说一声……平安打了个哆嗦,拒绝去思考结果。反正他临走前肯定要见赵璨一面的。
结果还没等他准备好去见赵璨,对方已经摸上门来了。
而且来得正大光明,平安去找田英的时候突然看到赵璨,不由吓了一跳,“七皇子殿下?”
“殿下来问问河北那边的路什么时候能修好。”田英替他回答,之后拉着平安道,“平安你来告诉七皇子殿下,咱们现在是不是工期紧张,一时半会儿腾不出人手来修河北那边的路?”
平安点头,“是啊,江南那边一直催着呢。”
田英便又转向赵璨,“殿下您看……不是奴才不愿意去修,实在是力不从心,还望七殿下见谅。”
“我自然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只是这件事,你年初时就应了我,如今都快入秋了,却还是连个章程都拿不出来。我怕是很难相信你。”赵璨道。
田英苦了脸,“奴才保证,等江南的路修好,一定第一个就修河北!”
“我要的不是保证。等江南的路修好,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赵璨道,“今日必须拿出个章程来。”
田英不由头疼,不过转头看到平安,立刻计上心来。他向赵璨告了罪,然后拉着平安走到旁边,问,“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只是同你说一声,我要上街一趟。”平安道“既然你这里有客人,我就先走了。”
田英连忙把人拉住,“先别走,你给我想个法子出来,应付了七皇子殿下再说。当然了,这个立不会让你白出的……平安你就行行好,帮我这一遭儿!”
“那你让我想想。”平安道。
田英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努力摆出自然的笑脸,又回去陪赵璨扯皮。平安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热闹,直到赵璨不满意的朝自己这边看过来,才忍了笑上前道,“其实殿下若是着急,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哦?那你倒说说,是什么办法?”赵璨转向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眼神却仿佛刀子一般。
平安立刻知道赵璨这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心中暗道不妙,连忙飞快的道,“其实田太监这里所担心的,也是摊子铺得太大,人手不足。既然如此,殿下若是能够将人手不足,事情自然就容易了。水泥公司和道路公司都可以在河北开设分部,派遣一部分人员前往指导,然后由殿下那边出人铺设道路即可。”
“这法子传出去会不会被人效仿?”田英担忧的问。
这也是平安之前没打算说出来的原因之一。毕竟道路公司也是田英这边收入来源的一大部分,如果由当地官府自己负责了,那么所赚的钱自然少了许多。
没等平安开口,赵璨便道,“放心,此事我会保密。”
“其实让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平安补充道,“如今建筑公司这边用的人都还是西戎和北狄的俘虏,不必花钱自然是好事,只是也不能全都靠这些人。所以不妨拿出一笔钱,在当地雇佣人手。如此既解决了当地生计问题,也能快速的修好路。”
田英闻言若有所思,然后脸上很快带了几分急切,“此事我要琢磨一番,平安你陪着七皇子殿下稍坐,我忽然想起还有急事要办,去去就来!”
“那我给殿下说说具体要怎么准备吧。”平安顺势道。
田英自然答应,然后快步走人。
平安转过头,看到赵璨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不由紧张得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殿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圣旨在手,你还能去哪里?”赵璨冷冷道。
平安傻笑了两声,小心的摸到他身边,“你生气了?”
“我怎敢生气?”赵璨也不看他,淡淡道。
平安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赵璨会生气是早就预料到的事。当下他只能费力解释,“我本来只是想着,事情已成定局,即便是见面也没什么用处……”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赵璨不耐的打断他,顺便还转过头来,紧盯着平安,似乎如果他给出他期望之外的答案,就会立刻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大丈夫能屈能伸……平安心下腹诽了一句,立刻改口,作黯然状,“唉,你非要我说,那我也只好说实话了。其实我是怕你知道此事之后,也觉得我办事不利。所以心中伤心,不敢见你。”
“说得倒挺像那么回事的,”赵璨被他气笑了,“你觉得我会相信?”
平安只好叹了一口气,将赵璨上山打猎之后,自己也进了山的事说了一下,“陛下对你我之间的关系,还有疑虑。这时候见面,并不妥当。”
赵璨沉默片刻,才咬牙道,“那你至少也该给我留点儿提示。”
亏得他以为平安不方便见面,肯定会给他留下什么东西,于是将平安的住处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这才是赵璨真正生气的原因。
感觉自己好像被平安给耍了,心气怎么能平?自然是立刻打听到他的去处,然后杀上门来。
好在是来这里,他也有正当理由。否则的话,只能深夜摸进来了。
平安闻言也不由扶了扶额,“你是不是直接去了我那里,没有回府?”
赵璨脑子转得很快,听到平安这番话,立刻明白其中还有什么自己忽略了的地方——“你去了我那里?在那边留了线索?”
平安无奈道,“我那里什么人都能去,哪能随便留下痕迹?”万一皇帝真的不放心,派人去查,岂不是一查一个准?哪比得上陈王府守备森严,连只蚊子都难钻进去安全。
赵璨僵了一下,也生不起气来了。他是直接去了平安那里,没找到提示,索性就住了下来,根本没想过回府去看看。结果居然出现了这样的乌龙!
“这总不能怪我了吧?”平安也想到了事情的真相,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璨不悦,“难道应该怪我?”谁知道那时候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居然真的一点这种可能都没有想到,满脑子都是平安就这么走了,居然没有留下来见他一面,然后就开始怒火中烧,全无理智……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平安的错。
“好了,是我错了。别生气,这不是又见面了吗?”平安挨着赵璨坐下来。
赵璨皱眉,“像什么样子?你坐到对面去。”
“不,我就要坐这里。”平安跟他挤在同一张椅子上,“除非你不生气了。”
“我不生气。”赵璨敷衍的说了一句,然后站起身,自己坐到了对面。田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被人看见,后果不堪设想。
平安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赵璨抬起头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样子,忍不住挑眉,“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呀。”平安说。
“正经些,”赵璨瞪了他一眼,“你还没说,这一次的事打算怎么处置。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若说后面没有猫腻,怕是连陛下都不相信。”
“你若是不过来,我方才本来打算去给你送个信的。”平安将自己写好的东西拿出来交给赵璨,“都在这里了。不过这件事我动手不合适,你似乎也不太合适?”
“放心,我会安排好。”赵璨道,“你自己呢?”
“陛下让我在这里反省错误,我自然要留在这里。”平安说,“我打算去江南一趟。”
赵璨闻言皱眉,“去江南?”
从本心出发,他自然是不希望平安离开京城的。但是他又很明白,这对平安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犹豫片刻,还是咬牙道,“看来你都已经想好了?”
平安知道他这是又发作了,连忙安抚道,“我本来不是这么打算的。只是陛下偏要让我到这里来,建筑公司正修着江南的路,江南图书馆的建筑队也刚刚出发没几日,这不是刚好碰上了吗?”
“你总有道理。”赵璨看着他,叹气,“只是也该想想我才是。”
“我自然是想了的。”平安有些紧张的舔了舔唇,“俗话说得好,那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又有一句诗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璨抬手揉了揉额头,无可奈何的道,“行了,我又没有怪你。你说的也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不会去很久。”平安这才正经起来,低声道,“趁着这个机会,冷一冷也好。”
大概是因为上辈子就是个小人物,所以平安骨子里也脱不开那种低调做人的小农思想,占够了便宜就赶紧撤,最春风得意的时候也最容易出事。比如这一次的事情,就给他提了个醒。
所以平安一直很清醒,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适合做什么,其他的从不去强求。他不是做权臣的材料,只是想要顺着心意,循序渐进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自然不好太过招摇。
现在既然被人盯上了,原本他跟赵璨的计划又是这几年低调发展,所以想来想去,觉得趁此机会暂避锋芒,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了,一味退避只会让人得寸进尺。所以平安虽然离开了,但对方的胳膊必须砍下来。
既然他已经考虑得这样周详,赵璨也没有别的好说,只能反复叮嘱他一路小心,又道,“我回头还是将开阳派过来,你带着他去江南。那边的事情他都知道,到了那里,也别被人欺负了去才是。”
“谁能欺负我?”平安笑着道。不过赵璨这话一说,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瞬间成了有背景的二世祖,仗着后台硬要跑到江南去横冲直撞了。这么一想,平安不由乐不可支。
见他忽然没头没脑的笑了起来,赵璨有些疑惑不解,抓着平安的手捏了捏,“笑什么?”
“只是忽然觉得原来我也是有人在后头撑腰的,感觉腰杆儿瞬间就能挺直了。”平安眉眼含笑道。
赵璨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我做了那么多事,无非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和你,能够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罢了。”
“放心吧。不会给你丢脸的。”平安闻言,立刻道。
然而赵璨听了这句话,却突然有了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总觉得平安会给自己惹出天大的麻烦来。只是转念再想想,平安从来做事情都是有分寸的,理应不至如此。于是又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田英就回来了。见平安和赵璨换了位置,也没有多想,只是一个劲儿的告罪,不过看他面上春风含笑,想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平安见状,便起身道,“殿下和田太监想来还有事情要商谈,那我就先告辞了。”
平安这会儿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就留在家里跟赵璨见面了。这会儿有田英这个电灯泡在,什么都不能做。想想他们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不免令人惆怅。
不过,从屋子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住处,平安又重新振作起精神来。
这还不是颓废的时候呢!
赵璨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从他来了之后,不少人都开始联系平安,有些是送信,有的是派人来,有的是亲自登门拜访……总之宾客盈门,络绎不绝,完全看不出他被皇帝冷落的凄惨来。
田英见状不免感叹道,“看来平安这些年在京中的积累,着实令人羡慕啊!”
他自己想了想,若是他哪一日出了事,能不能如同平安这般风光?田英可不敢保证。因为他现在做的事,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财路,更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他,想要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一朝落魄,恐怕会有人迫不及待将他踩死。
所以平安这种际遇,方才令人羡慕。作为太监,富贵权势荣耀皆集于皇帝一手,纵然是暂时落魄,但宫里还有那么多人肯为他奔走,回来就是迟早的事。这才是最为难得的。
平安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还有人惦记着他,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用处。有实力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过得更好,这才是这世上最正确的真理。如果你过得不好,说明你实力还不够。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不为所动,至少像是傅彦和冯璋这样的人,也特意给他写信,安慰他人生起伏是平常事,也让平安觉得颇为有趣。
三日之后,平安跟着建筑公司的车队一起从京城出发,前往江南。
到了十里长亭之处,却发现竟有人在这里置酒为自己送别。为首之人是王从义,带着几个他自己的亲信。除此之外,他还替张东远带了话过来。皇帝才贬斥了平安,他身为皇帝身边第一人,不方便跟平安联络,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夏天赶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令人难受的。因为天气太过颜色,骑马吧,晒得厉害。乘车吧,闷得厉害。反正一日奔波下来,浑身上下的衣裳都几乎湿透。
而且平安因为常年生活在室内,所以在大太阳底下这么一晒,整个肩背和□□在外的双手都火辣辣的疼,到了晚上一看,已经去了一层皮,整个人都变得红彤彤的。平安知道,等到时间长了,这种红会逐渐转深,然后他就能够晒出健康的小麦色古铜色了。
不过继续晒下去实在受不了,平安宁愿坐在蒸笼似的马车里。
不过走了一段路,马匹也受不了了。最后平安只好去找这一趟路的负责人商量,早晚赶路,白天休息。如此,总算是坚持到江南时,平安本来就瘦削的身材,又缩水了一圈。
“怎么瘦了那么多?”乍一看他这瘦骨嶙峋的模样,徐文美简直怀疑平安是不是回京之后一直受人虐待才会如此。
平安开玩笑,“天气太热,身体里的水都变成汗流出来,就缩水了。”
徐文美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胡说八道。”
“师父,我大老远赶来看你,你不敢动也就算了,居然还欺负我?”平安瞪大眼睛控诉。
徐文美往他身后看了看,“怎么,这次你出来,七皇子没给你派人?”
“自然是派了。”平安说,“老熟人,开阳。不过他路上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也不知道人在哪里。等他来找我吧。”
“你这主子真是半点威风都没有。”徐文美嘲笑他。
平安不在意,“我又不是他正经的主子。”
师徒二人寒暄了一番,平安又参观了徐文美如今的宅子。
江南人口多,土地自然也紧张,比之京城不遑多让。而且江南的建筑,总感觉不如北方大气,显得秀气精致。徐文美的住处亦是如此,不过即便是小小的庭院,细节亦处处精美的装饰和雕琢,身处其中,会令人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也跟着雅致起来的感觉。
“师父真是好享受。”平安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坐下,躺下来,头顶便是一株广玉兰树,硕大的白色花朵开得正盛,藏在宽大的绿叶之间若隐若现,别有风味。知了在高高的树上鸣唱,一片嘈杂之中反而衬出了几分宁静出尘。
平安闭着眼睛,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再好又如何?不是你的去处。”徐文美道,“你能舍得下京城,舍得下你的七皇子?”
“舍不下。”平安睁开眼,接过徐文美递来的酸梅汤一饮而尽,“这是冰镇过的?师父你越来越奢侈了。”
“温家送来的冰。”徐文美含笑道。
“看样子师父跟温家相处得很好。”平安眉开眼笑,“如此,我在江南的时候,就要师父多费心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一直行踪成谜的开阳忽然出现,直接将一份报纸塞给了平安。
“这是什么?”平安抖开报纸。
“殿下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