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莹很清楚,只有在危难时对自己出手相救的,才是将她放在心上之人。
亦如八岁时的沈翊,亦如当街救她的沈翊,他一直都没有变。
宋莹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似梨花展露洁白柔美,隔着拥挤的人群向沈翊欣然望去。
远处却已经没了沈翊的身影,只有不断离开的军队。
刚起的笑容缓缓收敛,满目错愕。
她循目淡淡扫向不远处的竹楼,她眼睛发涩,收紧的五指暗暗将鲜花一瓣瓣扯落。
躲在一边徐大娘偷摸摸地藏起来,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叶世子策马离去的方向,而后看向自家姑娘。
宋莹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她心里已经把宋莹当自己半个女儿了。宋莹是喜是忧,她只肖一眼便知。
宋萱这个贱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勾引亲妹未婚夫!?
四周都挂满红绸鲜花,从下往上看,只觉竹楼高耸入云。
只听隆厚的一声钟响,从身后悠然荡漾开来。竹楼下众人一拥而上,纷纷攀上竹杆。
摘花冠不仅是为了讨个吉利,成功摘得花冠者可得五百两白银。
对于家境富裕的公子而言,不过是图个新鲜有趣;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三百两便可发家致富。
掉落下竹楼之人视为失败,不可再攀爬竹楼;直至落地前,花符在谁手上便是谁得花冠。
没有些身手的人也夺不了花冠,可没人愿意错失这个机会,自古富贵险中求,人人对此趋之若鹜。
竹楼虽结实,却实在是高,爬得越高摔下越惨。往往有些人爬到半高便不敢再动,多数人都在半路犹豫,到底是继续向上,或是就此作罢;而有些人则候于半腰,以待摘花冠之人下来,伺机而动。
前方竹楼下已落下许多人,楼层低矮时,众人一入场便陷入了缠斗,妄图在争夺花冠前将人击落。
这般做,其一可减少伤亡,其二则更易减少敌手。
钟声为号,攀楼者不约而同地将手伸向身侧之人;抓裤腿的有、勒脖子的有、挠人腰窝的也有,每两人为一对,人们像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相互束锁。
无所不用其极,面容丑陋,出尽洋相,不肯让对方多上去半分。
自然也不用担心有人趁机逃开,身后永远有一人拉住你。解决掉一个,又如法炮制继续拉下一人。
有一个算一个,任何一个都别想跑。
他们不担心自己止步不前,却唯恐错失将前者拉下的机会,更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挡自己路的人,即便他们互不相识,无仇无怨。
看他人越过自己捷足先登,那春风得意之态,着实刺眼。
拉下来吧,不必费吹灰之力。
我不登高,在我之上者亦难达顶峰!
尔方唱罢我方登场,纵有经纬之能,难敌四手联盟。比试如此,天下局势亦如此。
众人唏嘘,看个热闹。
将多数人拉下后,能生存的空间便多了,众人才开始力争上游。
从不远处看,开始可以看到冠顶红绸并未有人接近,而离它最近的也只剩下两层之高,叶世子骑着快马极速飞奔而至。
清风拂面而来,花香梳捋了她每一缕飞扬的发丝,耳边响起他温和声音。
“洛京中男子倒也不全似我想的那般,皆是酒囊饭袋之辈。”
若只听声音,并不会觉得沈翊与他同龄,年纪似乎要反倒小上许多。
并排同骑于马上时未多注意,叶世子身量不如沈翊高大,二人站在一起,他也矮了一个头。
不过沈翊本就身高八尺,形貌昳丽,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完美无瑕。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说的便是这位洛京城中惊才绝艳璟珩世子,璟珩素来是形容美玉华彩,自然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
他的声音特殊,既有少年爽朗的意气风发,又带着些沙哑低缓的中性嗓音,他的声音如同幽然清和的萧声在耳畔细语。
“来不及了,宋姑娘抓紧了。”
宋萱双手不自觉抓紧他肩膀,风息刹那收紧,马声发出尖锐的嘶鸣,战马前蹄腾空而起,于霎时间刹住迸进奔驰的势头,悬空急停。
他勒紧缰绳,马术惊艳众人。
再借力一跃,宋萱还没反应过来,便他被轻身抱起。
她立于檐下,再抬头望去。
只见他霍然凌空于纵排瓦砾屋脊之上,黑影一掠,顷刻间不见踪影;再循目望去,他已登上竹楼,只看到一个竹楼上速度极快的身影,似江湖侠客般高深莫测。
日光耀目的光线让她睁不开眼,众人也都眯起双眼抬头向上看。
竹楼颤抖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着直让人心间头发慌,紧张地不敢喘粗气。
楼下之人自然看不到楼上是何情况。
将多数人拉下后,上方之人又开始了比先前还要激烈的争斗。
众人较劲之时,却见一人另辟蹊径,从竹楼最外边飘然而上,速度快如闪电,不一会儿便将众人甩在身后。
按理说竹楼中间所搭建的几排云梯,比外侧没有爬梯的支柱更易攀爬,且更稳妥安全。
那人却全然不顾,态度甚为嚣张。
几人偷偷对视一眼,有了主意。
宋萱望着高耸的竹楼都有些紧张,上方的人若是不慎踩空坠落下楼,没有下方人丈高的草垛只怕粉身碎骨。
叶世子即便身手了得,可他毕竟身穿铠甲,虽只是轻装甲胄,却依旧是负重而行。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声嚎叫,由远及近,落下的身影轰然坠落。
几声惨叫,成铺开来的稻草掀起巨大沙尘。
宋萱衣袖捂住口鼻,凝神细看前方,一个墨色身影翩然而下,扔去身后一截红绸,掌中端着一朵盛开娇艳的胭脂牡丹。
他取下牡丹下的符箓,交给早已在下方等候的京尹。
京尹一看清来人腰间玉佩,连忙急忙上前,“叶世子好身手,下官恭贺叶世子摘得花冠!世子前方就是祭台,不如——”
“——不必。”叶世子一口回拒,京尹只好悻悻作罢。
随后有人端着白银到他身前,叶世子将白银攥在手里转了转,居高临下地看向前方几人。
“不过碎银几两,也值得你们为此谋财害命?”
几人表情已经凝重起来,争夺时他们并不知他是叶世子。
匕首是提前买通人放上去的,他们想着在竹楼之上动手,反正无人能看到发生什么。他们五人合作,届时只要一人得冠,每人便可分得一百两。而后其余人只需作证匕首是对方藏的,五人还怕说不过一人吗。
若不是碰上他,这条计策天衣无缝。
他们后退几步生怕叶世子报复,纷纷心虚地低下头,却仍旧不改其眼中贪婪之色。
宋萱暗暗打量着几人,只见一人在无人注意时,偷偷掩了掩腰侧褶皱的衫布。动作间微微露出衣衫缝隙,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条长形铁制器物。
那是一把匕首!
叶世子眸色彻底变得灰暗无光,他端起白银便朝自己身后抛去,大喊道,“银钱我就不收了,大家同乐。”
接着他拉过宋萱便极快离开,也不管身后人群如何轰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