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意昭低眉顺眼的跪在勤政殿中间,月白色的织锦披风染了丝血迹,在温柔的大朵粉芍中格外刺眼。
巍峨的大殿中,周朝地位最高的统治者,一言不发的坐在上首。
印象里,这位君王,亲和开明,但长的随先帝,高大威武,像头熊瞎子,楚意昭有些怵他。
元安帝开口,声音浑厚,带着一丝气急的压迫,
“一品武将的府邸前伤人,楚阿明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楚意昭叩头,“臣女知错。”
“真知错?”
元安帝缓声道,“知错就去张府赔个礼”
“那不知了”
“…”
“放肆!”元安帝斥道,“你当朕跟你说笑?口舌之争,你纵容下属行凶,张府护卫死伤近二十余人”
“天子脚下,斗殴杀人,按律当斩!”
楚意昭身子一抖,“是张如意的人先动的手,臣女不会武功,护卫为保臣女的安全只能竭力一战”
“自卫伤人,不算触犯律法…”
“再说了…”楚意昭偷瞄上首的人,嘀咕道,“二十几人围杀臣女四人,反倒自己人死了三个…这么没用,别不是讹人吧…”
“楚阿明!”
元安帝拍了下桌子,“你听听你说的混账话,谁会拿命去讹你”
“张如意一口一个狗奴才,分明就是拿下人不当人看,她还说张将军护佑万民,臣女连放个屁都要看她脸色,她用下人的命讹臣女,有什么奇怪的…”
楚意昭大声嚷嚷着。
元安帝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斥责道,“一个女儿家,腌臢之物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楚意昭眉心微动,打架斗殴见了血,顺天府的大牢没蹲成,倒被一状告到了皇帝面前。
按照流程,两个官家小姐打架斗殴,各训斥一顿,丢回家让各自的长辈教训。
可她跟张如意,一个娘死了,一个娘瘫了,两个人的爹又都在千里之外。
没娘没爹没家长。
帝后亲自出手惩教。
沈霓早早拘了张如意,不会又想给太子添个什么吧…
面对元安帝,楚意昭心中暗暗思量着怎么给张如意添点堵。
张如意做的混账事和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元安帝日理万机,只会当作小孩子不懂事,真正能入他法眼的只有大人…
“臣女只是气不过,什么叫没有张将军,臣女只能去当妓女,这也太过分了…”
楚意昭似被气昏了头,抱怨道,“我朝的将军这么多,山南海北,哪个不是保家卫国的英豪,怎么就她家这么嚣张…”
“行了!”元安帝冷下脸,“这话也是你该说的,若不是看在你救了人的份上,仔细你的脑袋!”
楚意昭脖子一凉,鹌鹑似的萎着脑袋。
“臣女知错了…”
看着底下小小的一团,猫儿似的瑟瑟发抖,元安帝一口气堵在胸膛,口中盘旋了几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楚意昭也算是他自小看大的孩子,循规蹈矩,不是那么没有成算的人。
余城地处偏远,张樊驻守在那二十余年,只在他登基时回过一次朝。
父皇在时的猛将,教育独女,性格高傲跋扈了些,也情有可原。
在元安帝这里,此次的事情也就是两个姑娘家的龃龉闹的大了些。
二十多个对一个还被反杀,确实丢人。
何况那张家小姐嘴巴也是不干净…
元安帝本想轻轻放下,只是皇后字字句句偏着张家的小姐,他也不好磨了皇后的面子…
“今日之事,虽然事出有因,但你纵奴杀人,是板上钉钉,罚你为无极殿抄写佛经三百卷,再有下次,朕砍了你的脑袋”元安帝用手指点着她,警告道。
三百卷佛经?
这算什么惩罚。
“臣女谢陛下仁慈”
处理完这件事,元安帝抬手示意楚意昭起身,他想到什么,面上漾起一丝笑,
“前些时日,你救了沉云,朕本想在百花宴上为你牵个好姻缘,没想到因事耽搁了”
沉云?
是谁…
元安帝继续说,“后来,你又赠药给行聿,缓了他的病痛,上山采药都能扛回个倩阳…”
“真不知道你是个福星,还是个灾星…”
关于倩阳,元安帝就只顺嘴提了一句,其余的问题一概不问,也不说。
他不说,楚意昭就不问,她与倩阳没什么相干的,做好医者的角色就好。
“你可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说给朕听听”元安帝问。
听听?
这两字用的…。
只是听听,并不是一定可以实现…
也是,这几个人中,沉云不知道是哪位;倩阳是她自己上山采药捡到的人,能不能活还说不好;行聿又只有赠药之恩…
零零散散的恩情,竟没有一个实打实的…
楚意昭泄了气,“臣女没什么愿望…”
说了您也不给,又要生气…
“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您看着赏些吧”
元安帝哼笑,“你倒是不挑”
他扫了一眼楚意昭的披风,道“朕瞧着你这披风颇为精细,脏了实在可惜,前些日子,南地上贡了三十六匹云锦,你带回去做衣裳吧…”
三十六匹云锦?!
这么大方!
云锦难求,坊间更多的是织锦绣锦,真正的云锦可是以金丝入线的,何况是宫廷贡品,寸锦寸金。
泼天富贵的料子…
小姑娘哪有不爱俏的,楚意昭谢赏的声音都坐实了许多。
元安帝被逗笑了,“天色已晚,侯府冷冷清清的,不如你今夜就宿在寿康宫,太后也许久没见你了,时常念着…”
果然…
好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陛下,家中还有人需要照料,若是留宿,怕是会误事…”
“也对,你退下吧”
“臣女告退…”
楚意昭刚出勤政殿,余光就看见一个眼熟的人,提着个睡莲花灯,连忙加快了脚步往宫门外走,那人似乎瞧见了她,紧紧的跟了过来。
楚意昭越走越快,鬼撵似的,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直到走进一条宫巷之中。
双面红墙,前后两道门,楚意昭走在中间,清楚明白的一道秀影,大咧咧的敞在路中央,如同练武场上明晃晃的一道靶子…
雀丘提着宫灯,看着那道身影一路转进秋巷,她快步跟上,在转弯进门时,喊了一句,
“姑娘”
声音回荡在巷中,雀丘停下脚步,傍晚时分,金乌落进了黑纱里,雾朦朦的一层黑,在空无一人的长巷中漂浮。
雀丘皱眉,怎么可能没有…
是走的太快了吗…
对面的宫门中走进一队粉色宫服的宫女,提着明亮的宫灯,为首的宫女见到她招手,上前微微福身“雀丘姑姑”
雀丘问“看见阿明姑娘了吗”
宫女老实回答,“没有,奴婢过来,没遇到人”
雀丘点头,挥退了她。
宫女走后,雀丘疑惑的驻足观察,手里的睡莲灯时隐时现,片刻后,她吐了口气,无奈的离开…
圆润的手指戳了戳坠在男人胸前的垂缨珠,楚意昭趴在怀里仰头隔着夜雾看他,用气声询问,
“人走了吗?”
魏星离没有说话,轻轻在她后脑勺点了两下,示意没有。
宫门后的方寸之地,挤着两个人,楚意昭钻进他的大氅,紧紧贴在男人身上。
早冬的夜寒凉无比,楚意昭窝在他怀里,只觉得暖意融融,浑身的冰雪都化了…
狭窄的门缝里,灯影消失,魏星离收回视线,正欲说话,低头瞥见一道莹光,浮光逐影的锦枝绒花,弯弯折折成了梅花和青竹的模样。
梅竹相缠,丝丝柔软的锦线化进了魏星离的眸中,昏暗逼仄的空间里,那双灼热的眼眸亮的惊人。
他抬手,指尖碰了下青丝发髻上的步摇流苏,光华浮动,摇曳醉人,恍若此时颤动的心尖…
折花不尽、
冷月无穷、
只愿两心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