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星澈直奔后书房,墨蓝的氅边急掠过浮水黄枝,枝节颤动,抖落滴清凉的水珠。
“父王”
良王坐与案桌后,面前铺陈着层层叠叠的纸质画像,闻声招呼道,“沉云过来,为父正为你妹妹挑选良人,你也来掌掌眼…”
魏星澈半天未动,良王疑惑抬头,只见爱子,面色潮红,一双星眸无力的半阖着,将坠不坠的摇晃。
“沉云——!”
良王大骇,“来人!快来人!”
衣摆被抓紧,魏星澈目光痛苦,“父王,您不该拒绝她…”
“她恨我了…”
魏星澈说完,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魏星澈醒来是在水里,没过脚腕的浅潭,冰凉刺骨。
入目处是一群鸭子。
数不清的鸭子。
黄色、白色、蓝色。
稚黄的蹼爪拍打着水面,咿咿呀呀的游动,扁长的喙不时张开啄咬他的小腿,魏星澈想逃,可双脚被定立在地,动也动不了。
一只朱红色的水鸭,高傲的眯着眼,浮游逼近,轻盈华美的羽梳的油光水滑,上挑的眼周生着白羽,邪魅优雅。
好漂亮的鸭。
魏星澈心想。
他弯身,想碰碰它。
红鸭邪肆的眼眸霎时睁开,恶劣嘲笑的盯他一眼,随即扑通着翅膀,跳到他头上,抓坠着魏星澈的头皮骂蠢蛋。
魏星澈头疼,像被一箭射中头骨,骨髓缝崩裂般的疼…
…
日头高悬,瓦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干燥的寒风拂过皮肉,势要生生黏走一块。
楚意昭在勤政殿外瞧见了那位宠冠后宫的宸妃。
不复宫妃的簪花高髻,华罗绸衫,她只着雪色长裙,白梅扶鬓,外罩狐毛绒氅,无绣无纹,干净的像未到的雪。
与历史记载中的妖妃不同,她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寡淡的五官也如雪一样白。
尘黄大地,唯余的雪色集聚于此。
宇文池玉端量着眼前的的女子,意味不明的道,“托本宫的福,陛下龙心正悦,你来的很是时候。”
“事成后,记得给本宫送些礼…”
她说完便走远,身后的宫女抱着一只汝窑瓷瓶,楚意昭记得这只天蓝釉鹅颈瓶一直摆放于元安帝的御案处,爱不释手。
事情进展确实顺利,楚意昭还未说两句话,元安帝就笑着应下,“董家那丫头年纪也不小了,半年如何,足够她寻一个如意郎君。”
他执着御笔,突发奇想,“朕有几位爱卿还未娶妻,不如让董家丫头去相看相看。若能玉成,凤冠霞帔,香炮镯金,朕全包了。”
元安帝起了兴致,不等楚意昭说话,拍板定论。
两刻钟后,揣着一叠厚纸走出勤政殿的楚意昭面色怪异,
大周朝的光棍竟这么多…
“姑娘。”
堵到人的雀丘带着笑,“奴婢见过姑娘。”
楚意昭张了张嘴,来的倒是快。
云顶檀木,珠帘玉坠,宽大的华丽屏风,被人一脚踹倒,玉石珊瑚的装饰碎了满地,酸枝的暗红屏框断裂出痕,露出内里的木树残渣。
“楚阿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遵懿旨!躲避哀家!”
太后指着楚意昭,凤眸含着滔天怒火,金色护甲止不住的轻颤,“哀家不过是多问了两句,你就如此记恨哀家,混账东西。”
“混账东西!”
“啪!”
一块青瓷碎在楚意昭脚边,太后气的花枝乱颤,楚意昭吓得要跪,却被雀丘牢牢按在椅上,她低声道,“娘娘正在气头,姑娘不要再做让娘娘不喜的事。”
偌大的宫殿,回荡着器物落地声。
楚意昭下意识抓紧手心,薄息窒在胸腔,有些喘不过气。
残渣碎石铺在楚意昭的脚边,髻旁的金枝步摇纹丝不动,太后看着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就来气,“不遵懿旨,顶撞皇后,这般大逆不道,现在倒是怕了。若不是行聿拦着,哀家定要砍了你的头!”
“那您砍吧”楚意昭挣脱雀丘,扑通一声跪在碎白的瓷片上,细微的刺疼自膝盖处蔓延。
雀丘皱眉。
太后一惊,凤眸微微眯起,“威胁哀家?”
“太子就这么不相你心,宁愿死也不愿意入东宫?”
“是,臣女宁死不愿。”
太后怒极反笑,“哀家的孙儿是大周第一美男,三岁开蒙,五岁习策论,九岁精通经史子集,弯弓盘马亦是京贵第一,日后登高,便是万人之上,你三番五次抗旨拒婚,是忤逆大罪!”
薄薄的叹息自胸腔吐出,楚意昭道,“太子很好,却非我良人,他与左家姐姐鹣鲽情深。于情,臣女对其并无男女情意,于理,臣女也不该去破坏他们的感情。”
上位者冷哼,凤眸微挑,“情意不过是锦上添花,身份权力才是你应该想的。”
“乖乖入宫,有哀家在,煜儿不会亏待你。将来生个一儿半女,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若是怕左家女找你麻烦…”
高钗环动,起身下梯,厚重繁复的凤服高贵无双,
“哀家本想着,中宫规矩繁多,当个皇贵妃,尊贵体面又无须处理杂务,清闲自在。既然如此…”
楚意昭迷茫。
太后伸手,拽着楚意昭肩上的衣裳往上一提,楚意昭只觉眼前眼前墨佩流转,成了太后那张醉日沉花的脸。
折曲的双腿倏的笔直。
“那就废去左家女,你做太子妃。”
“啊?!”楚意昭膝盖一软,险些摔倒在地,雀丘从后扶住她。
楚意昭忙道,“娘娘,这万万不可!”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有何不可,你不甘为妾,那便为妻,与太子鹣鲽,若论破坏,也是旁人破坏你们的感情。此一计,皆大欢喜!”
凤袍攒动,太后乐极,长尖的护甲在日光处闪着金芒。
楚意昭倚在雀丘身上,袖间的厚纸硌着手臂处的薄肉。
元安帝的长相身材随了先帝,这天马行空,随心所欲的脾性真是实打实的遗传了母亲。
“不行。”
“为什么,楚阿明你别太过分,哀家不可能事事纵着你!”太后又怒。
“臣女…”
楚意昭欲言又止。
太后知,帝王亦知。
以魏星离的身体状况,元安帝会不会逼她成婚,越王府会不会逼她留嗣。
自在随心的日子,到头了。
楚意昭烦郁,为何人人都要逼她,想做的事,被人看着、说着,再有兴致也食之无味。
“说!”李静鸢一脚踹在屏风处。
散落的屏风,摇动几下,晃出些木屑。
楚意昭注意到,屏面是南绣的针笔,明月映芍,玉洁的月华投落几缕皎白的亮辉,巧逢初蕊,明灭交错。
她陡然想起,那夜寒月高悬。
秾绝的男子莞尔浅笑,
甚美。
抿了抿唇,楚意昭脱口而出。
“臣女已有意中人。”
“…谁?”
“您的王孙,魏行聿。”
“…”
“那个病秧子…”
李静鸢的嗓音静如深潭。
楚意昭呼吸一紧,“是…”
“…”
旷野的冷风吹到繁华的殿堂,呈摧朽拉枯之势,席卷了李静鸢的心房。
“糊涂!”
李静鸢深吸一口气,望着那双熟悉漂亮的凤眸,又急又悲。
“你寻谁不好,偏偏寻他!”
“行聿身患重病,时日无多,难道你也想孤苦一生吗…”
楚意昭不语,低垂着头,宛若浮花芦苇。
这样子是要抗争到底了…
李静鸢忍着怒意,看了她半晌。
便是这副宁折不弯的窝囊样,也随极了他。
良久,日头弯弯,李静鸢重重的叹息,“你年纪尚小,婚嫁之事不急,此事容后再议,回去吧…”
楚意昭马不停蹄的走。
她走远后,雀丘问,“膳房已准备妥当,不留姑娘用膳吗。”
“她在这吃不好…”,李静鸢有些无力,“哀家对她不好吗?为何她总是忤逆哀家,黄金富贵窝不进,偏偏要去钻那个破旧的家圈。”
“姑娘年幼…许是胡说。”雀丘劝慰道。
李静鸢轻嗤,“她胡说,行聿呢,那孩子什么样你不清楚吗。”
“昨日他突然进宫,硬生生要了十个宫女,塞进他父王的后院。逼得其山有家不能回。”
“这小子,连生身父亲都可劲的折腾,若不是他允许,阿明敢随意攀扯他的名头?。”
“去,召他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