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学校没人,除了零零散散的几个教职工的小孩在教学楼下打闹嬉戏,就是隔壁楼还在补课的高三学生。
闻柏声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安静又专注地写着作业。
他难得穿了一件除了校服以外的衣服,深黑色的宽松短袖套在身上,将他的身形勾勒得笔直挺拔,平添了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淡。
程子争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才走了进去。
他身上的衣服宽大松垮,双手插兜而立,因为刚从下面上来,他的额头间带了一些薄汗,衣服上带着好闻的阳光味道,整个人散漫又张扬。
“你来了。”
无论闻柏声在做什么,只要程子争出现在他身边,他的目光总是会第一时间落到程子争的身上。
程子争嗯了一声,随意地把包放到桌上,呲啦一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下巴朝桌上的书包扬了一下,他的声音带了点懒,道:“带来了。”
话音刚落,一只猫从半拉开链子的包里钻了出来。
它好奇地往四周看了看,身体有些瘦弱。
小猫身上的毛是橘白色的,比一般的橘猫都长很多,细长的胡子缀在嘴边,两只耳朵立了起来,整只猫看上去毛绒绒的。
这猫是昨天程子争和闻柏声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昨天刚好轮到他们组值日,两人去倒垃圾,在靠近垃圾场的草丛边听到了一声很微弱的声音。
一只枯瘦的大猫躺在垃圾堆中,阖上了眼睛,它浑身都是脏兮兮的,后肢还有血迹,尸体已经冰凉了。
大猫的旁边趴了一只橘白色的小猫,瘦小的爪子扒拉着垃圾,发出微弱的声音。
见到他们走过来,小猫呜咽了一声,走到程子争的脚下,蹭了蹭他的裤腿。
程子争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活物,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你还不算太蠢。”
“喵。”小猫仰起头,眼睛又圆又润。
它很瘦小,毛色黯淡,几乎看不清是什么颜色,身上还沾了不少脏兮兮的东西。
程子争毫不留情地从它身上跨了过去,道:“太丑了。”
倒完了垃圾,程子争转身要走。
不料,身边的人没动。
垃圾桶两边的提手被一前一后地拉着,悬停在空中。
程子争脚步一顿,看了过去。
闻柏声薄唇轻抿,盯着地上的猫。
那猫估计是知道讨好程子争没有用,又跑到了闻柏声的脚边,用爪子轻轻扒拉着他的校服裤腿,喵了两声。
见他这个表情,程子争挑眉,道:“怎么,同情它?”
闻柏声的眸色晦暗,嗯了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程子争的语气中并没有太多的情绪,道:“那你把它带回去养好了。”
闻柏声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算了。”
二叔闻远忠对猫毛过敏, 家里不能养猫。
不过就算不过敏,他也不会同意的,多一张嘴吃饭就要花更多的钱,他是不会把钱花在猫身上的。
程子争嗤了一声,“那还待在这干什么,留着和垃圾过夜?”
他还要赶回去写作业,没时间在这跟他浪费。
“喂,你不走我走了。”他叫了闻柏声一声,作势抬腿走人。
闻柏声看了一眼地上的小猫,缓慢地收回目光,轻声道:“走吧。”
小猫看到两人离开,失望地垂下了脑袋。
刚走出一段路,程子争回头看了一眼。
小猫还在原地,见他回头,眼巴巴地看了过来,极小声地喵了一声。
虽然那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听到了。
程子争冷淡地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闻柏声发现他的动作,道:“怎么了?”
“没什么。”程子争的语气很冷漠。
半个小时后,程子争低头和地上的猫对视。
小猫小心翼翼地把一只爪垫放在他的鞋上,“喵。”
程子争看了一会,把它抓了起来,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烦死了。”
他的动作看似粗鲁,但是雷声大雨点小,实际上很温柔。
小猫缩了缩脖子,似乎是被他吓到了,在他的手里发出微弱的叫声。
程子争眯了眯眼睛,仔细地端详着手上的活物,低声嘟囔了一句:“真丑。”
小猫极小声地喵了一句,似乎是在为它自己辩驳,纯黑润泽的眼珠睁得滴溜圆。
见程子争没什么反应,它凑上去,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冲他小声喵了一句,颇有几分楚楚可怜。
程子争挑起眉头,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把猫揽进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走吧,丑东西。”
“我带你回家。”
他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站了个人。
那人眼眸如潭,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程子争脚步一顿。
是闻柏声。
他下意识想把猫藏到身后,但对方好像已经看到了,再怎么遮挡都是掩耳盗铃。
程子争有些恼羞成怒,冷着脸道:“你他妈跟踪我?”
闻柏声摇头否认道:“没有。”
两人本来是要一起回家的,但走到校门口程子争突然说有东西落下了,让他先走。
他不怎么放心,就悄悄跟了上去,谁知程子争没回教室,反而沿着操场往垃圾堆那边去了。
他也就跟了过来。
闻柏声看向程子争手里的小猫。
没想到他居然回来找这只猫了。
闻柏声的目光很灼热,程子争被他盯得手指发烫,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我带它回家单纯是想欺负它。”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闻柏声身边,“我才没有可怜它。”
他才不是因为看它可怜心软了。
闻柏声点了点头,“嗯。”
他把目光重新落回程子争的身上,再没分半点给他怀里的猫。
程子争:“……”
嗯什么嗯,妈的,他最近真的看闻柏声越来越不爽了。
小猫从他的胳膊里冒了半个头出来。
它睁大眼睛看了看闻柏声,又看了看他的新主人,不安地“喵”了一声。
程子争低头,戳了一下它的脑袋,冷嗤了一声,“看什么看,像个傻子一样。”
他拉开一半的拉链,把猫放进身后的背包里。
小猫也不闹,从拉链口冒出头来,乖乖地待在里面。
知道他嘴硬心软惯了,闻柏声低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道:“走吧,一起回家。”
为了挽回丢失的面子,程子争冷嗤了一声,又给自己塑上了冷硬的外壳,语气刻薄,道:“闻柏声,你是一个人不敢回家?非要别人陪你。”
闻柏声很迅速很从容地承认了,“嗯。”
他的语气很真诚,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一点可怜,“那你以后可以陪我一起回家吗?我不敢一个人回家。”
“……”程子争没想到他居然会那么不要脸。
“滚。”丢下这句话,他迈着长腿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头也不回,一点都不等身后的人。
闻柏声勾了勾唇,追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出了垃圾场,夕阳落山,加上临近周末,空旷的操场上没几个人了,只剩几个体育特长生还在坚持训练。
长风吹起额前的头发,带着几分未散的闷热,灌进了宽大的校服里。
衣角突然被牵了一下,程子争低头。
修长白皙的手指拽着他的校服,闻柏声总喜欢这样,他也习惯了。
程子争没好气道:“干嘛?”
闻柏声道:“你真好。”
冷不丁地被夸,程子争沉默了一瞬,开口骂了一句神经,道:“好什么好,别在这拍马屁。”
最近闻柏声仿佛是绑定了什么拍马屁系统,动不动就夸他。
因为最近被夸多了,他倒不会一点就炸毛了,只是耳根子处还是有一点粉红。
“你真的很好。”
闻柏声的眼皮微垂,平时总是冷淡漠然的眸底藏着化不开的温柔,说出来的都是好听的话,“对我也很好。”
听到这话,程子争脚步一顿,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
他蹙起眉头,沉吟了片刻,用尽量不伤人的语气,委婉地道:“闻柏声你这个想法……不好。”
闻柏声抬起眼睛,不解地道:“为什么?”
程子争知道闻柏声家里的一些情况,他的家人好像都对他不怎么好。
闻柏声在学校也没有什么朋友,在和他当同桌之前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一个从小没人疼的小孩,很可能会因为别人的一点好就对那个人掏心掏肺。
这要碰上对的人还好,但要是遇到不怀好意的人,很可能会遍体鳞伤。
他之前不过是做了一点同学之间的互相帮助的小事,实在称不上对闻柏声好。
闻柏声却一直夸他对他好,每天给他打水,放学还给他背包。
他这么单纯,万一以后让人骗了怎么办?
程子争耐心地道:“你要分清楚谁是真的对你好,谁是见你有利可图虚情假意,不要因为别人对你一点好就掏心掏肺,不然会让坏人有可乘之机。”
闻柏声眨了眨眼睛,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
程子争继续耐心地道:“万一有不怀好意的人接近你,故意对你施一点恩惠,你就对他掏心掏肺,这样会受到伤害。”
“其实我不过是做了一些小事,你不用一直夸我,也不用对我那么好。”
闻柏声目光沉沉地盯着程子争一翕一动的嘴唇,眼睛里的笑意更加浓郁了。
感受到他的视线,程子争古怪地看了过去,“你笑什么?”
闻柏声到底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下一秒,鼻尖传来一阵冷淡的香味。
是闻柏声衣服上的味道,挺好闻的。
清冽干净,像是大雪过后覆在松竹上面的霜雪,又好像是薄荷,但又不完全是,应该还掺杂了一点别的味道。
被抱在闻柏声怀里,程子争听到了一阵很强烈的心跳声,仿佛迫不及待地就要从胸腔中撞出来,也不知道是谁的心跳。
闻柏声把头埋在他的颈脖上,低声道:“乖乖,你真好。”
没想到又一次在闻柏声的嘴里听到了他的小名,程子争的耳朵倏地烧了起来,透着不对劲的红。
抱了好几秒,他挣扎着推开了闻柏声,有点结巴道:“你、你看你又来了。”
他的眉头深蹙,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学生,语气中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这个样子……你以后绝对会恋爱脑。”
闻柏声掀起唇角,轻声道:“我夸你不仅仅是因为你对我好。”
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更因为你本来就优秀耀眼,是很好的人。
程子争浑身都是刺,总喜欢用恶言恶语来包裹自己,就算是对别人好的时候也总是带了几分凶。
可他自以为的刻薄凶狠,对于闻柏声来说,只是被很轻的挠了一下。
闻柏声知道他的优秀自律,也知道他的善良温柔,更知道他的嘴硬心软。
程子争是很好的人。
他很喜欢程子争。
程子争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夸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好,那是因为什么?
闻柏声的声音低沉,解释道:“我不会对别人这样。”
“你是我心里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我只对你恋爱脑。”
一字一句落下,敲在程子争的心里。
咔嗒一声,心就像刚被撬开的桃汁气泡水,冰块上下沉浮碰撞,咕噜咕噜地往外冒着甜味气泡。
对上闻柏声灼热而赤诚的目光,程子争的呼吸一乱,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你他妈知不知道恋爱脑是什么意思?!”
闻柏声就是个傻子,不知道这个贬义词是什么意思就拿往自己身上套,还说只对他这样。
恋爱脑都特指恋爱了,当然是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才能用,又不能用在朋友身上。
闻柏声的语气很直接,一点都没有遮掩的意思:“我知道。”
“就是指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
还没等他说完,程子争就打断道:“我看你也是个傻子。”
丢下这句话,他迈着笔直的大长腿走了,又把人甩在了后面。
不过这一次比刚才多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闻柏声低笑了一声,追了上去,两人重新肩挨着肩。
他一点都没有被骂的恼怒,嗯了一声,“你说的对。”
程子争怒目圆睁,“我骂你你还同意?”
闻柏声:“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程子争冷哼了一声,耳朵红得不像话,“你知道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