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言!沈乐言——别睡了,帮我驾下车,我去方便一下。”
八月盛夏,烈日灼灼。
一行二十余人驾着几辆驴拉的木板车,走在下山的小路上。木板车上堆着几袋粮食、草药。
驾车的人叫了两声等不及了,刚勒了缰绳让毛驴停下准备跳下车,冷不丁看到后面木板车上的一袋草药动了一下。
“啊——”
沈乐言被一声惊叫吵醒,抬手扒拉开了身上压着的草药,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刺目的阳光,坐起身。
“师兄,你怎么了?”
驾车的人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吓着了,嘟囔了一声“快去赶驴”,就急匆匆钻进了旁边的树林。
沈乐言懒洋洋拍了拍毛驴的脑袋,示意它继续往山下走。
在穿进这本书之前,他还是个昼伏夜出,嘎嘎能熬夜的大学生。但穿的这具身体却是个病秧子,导致他每天怎么睡都不够。
好在他是云熙宗的一个外门弟子,宗门是包吃包住的,只需要他看看门,做做饭,偶尔干一些杂活就好。
今天的杂活,是去山下的一个小村落帮村民们重建房屋。
那个小村子昨日遭了大火,十几栋草屋毁于一旦,村民们无家可归。
云熙宗的修士们昨夜去灭了火,但建房屋这种活儿不符合斩妖除魔的修士们的逼格,于是就轮到了他们这些没有修仙资质的外门弟子的头上。
去树林里方便的师兄回来了,看见赶驴的少年顶着一头蓬乱的墨发,身上藏青色的劲装穿得松松垮垮,俊秀的桃花眼也半闭未闭,好像随时又要睡着过去似的,不由失笑调侃。
“沈乐言,你平日上课睡觉,看门睡觉,好不容易能下山了,还睡啊?”
沈乐言利索地爬回了木板上,靠在草药堆里。
“生命在于睡觉。”
穿书这种事情找到大学生,算是踢到棉花了。
“你啊……”师兄叹了口气,“下山前我可是听说了,只要我们把这次活儿干好,就能再去测一次灵根。”
有了灵根,才可以修仙。
沈乐言支了支耳朵:“师兄想修仙吗?”
“自然!谁不想修仙?”
云熙宗里99%的外门弟子整日看着内门的修士们御剑炼丹,听到那些除魔卫道的热血传说,做梦都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测出灵根,然后拜一个名师,从此在修仙界声名鹊起。
“我不想修仙。”
师兄和周围几个外门弟子都笑了。
沈乐言也跟着笑了两声。
他是真不想修仙,因为他穿越的这本书名叫《妖魔肆虐,谁是天命主宰?!》。
作者在书里把妖族魔族写得强得一批也就算了,还在写到最关键的仙魔大战的剧情时,毫无职业操守地弃坑烂尾了!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发展着发展着,很有可能就会一直停留在仙魔大战那个修士命贱不如狗的时候。
云熙宗作为正道四大宗门之一,一直冲在斩妖除魔的第一线,云熙宗的修士们是死得最早的那批炮灰。
就连受万人敬仰的宗主陆元弋,都在大战中被业火焚烧,身魂俱灭。
沈乐言自问自己既没有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道德,也没有“老子才是天命主宰”的能力,毕竟他虽然是穿书的,知道所有主线剧情,但是他的金手指——
“宿主你好,我是您的系统叫小度。
因为量子力学,小度跟着宿主穿越时摔坏了脑子。
小度正在努力修复……
预计半日后修复完毕。
修复概率1%。”
他的金手指小度,已经大概率被量子力学超度了。
他就是个没有灵根,平平凡凡的百姓。
他只想攒一点银子,离开宗门,找一个僻静的小山村,平淡安稳地度过一生。
他们的驴车抵达村落外,村里的村民们早已聚着在外面等候。看见他们,胡子花白的村长很快拄着拐杖迎上来。
“几位道长舟车劳顿,辛苦了!村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给道长们接风……”
“您说的哪里话。”
师兄赶紧搀扶住老村长,顺带招呼他们把驴车上的粮食草药都搬下来,分发给受了火灾的村民们。
沈乐言打开了米袋,给排队的村民们舀米,听到旁边师兄在问村长。
“老人家,村里火灾的伤者现在安顿在哪儿?麻烦领我过去看看吧。我们带了一些草药,我也会一些医术,正好给伤者们瞧瞧。”
村长点点头,感激道:“道长请随我来。”
“沈乐言,你带着草药,一起过来吧。”
沈乐言应了一声“好”。
村长年纪大了,走得缓慢,沈乐言跟在后边,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小村落。
村子不大,大约三十几户人家。昨日大火,烧掉了约莫一半的草屋,伤者安置在余下的房屋里,其他人只能在村里的谷场搭简陋的木棚住。
被大火焚毁的草屋已经变成灰黑残破的废墟,几段焦黑的断木散落在路边,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远处的谷场挂着白幡,隐约能听到阵阵悲伤的哭声。
夏日午后,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沈乐言轻轻按了一下领口,堵住了漏进脖颈的风。莫名感觉有一股阴冷从废墟底下蔓延过来,停留在他的后颈。
越往村里走,那股阴冷就更重,他起初以为是自己身体虚弱的缘故,但走到现在他背后的热汗几乎凉透了。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废墟下悄悄窥视着他们。
据说身体弱的人更容易招阴邪,感知也更加敏锐。
沈乐言快走几步追上前面的人。
“师兄。”他不着痕迹地往废墟处瞥了一眼,压低声音,“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冷?”
师兄抹了一把额上豆大的汗珠,狐疑:“大热天的,你没在说笑吧?”
见他脸色有些发白,师兄缓了语气。
“你身体不舒服?”
说话间,后背的阴冷似乎有所察觉,骤然退去了。
看来只有他感觉到了。
沈乐言摇摇头,敛了眼睫:“我没事……师兄,昨日来过这里的修士们有没有说过村里有什么异常?”
“没有啊。如果是妖魔作祟引起的火灾,宗门里的修士们不会毫无察觉的,他们身上都带着寻妖罗盘——再说了,若真有妖魔,宗门也不会让我们这些外门弟子来了。”
沈乐言回忆着原着里的剧情,努力搜索自己是否遗漏了什么内容。
“或许是我太困了……精神有些差。”
师兄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一会儿给伤者上了药,你就去休息一会儿吧。”
又走了一段路,他们向村长询问了昨晚起火的缘由。
村长:“唉……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哪家烛火掀翻了,昨夜突然就起了大火。大家伙都还在睡,等瞧见火光听到喊声,火已经着起来了,烧了一片的屋子……
屋子烧了也就罢了,好几个娃娃都没了爹娘,还有些腿脚不便的老人,也跟着去了。”
“夏日天干物燥,是容易走水。”师兄面露不忍,“还请老人家节哀。我们这次会留在村中几日,等救治好伤者,帮村子里重建了草屋再离开。”
村长摆摆手,在一间破旧的草屋前站定。
“伤者都在里面了,有劳二位道长。”
沈乐言推开了草屋的门,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床上模模糊糊能看见几个人影躺在上面。
随着外头的凉风散进去,屋里的血腥气淡了一些。
他拧了一下眉。
师兄只道少年在宗门里待惯了,没见过这样被火烧得血肉模糊的惨状,一时不大适应,也没放在心上,接过草药开始给伤者们看伤。
沈乐言转身合上门,漆黑的眼瞳被阳光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淡金色。
从他进入这间草屋开始,与刚才废墟底下如出一辙的阴冷就又一次爬上了他的后颈。
冷就算了。
还一直在他脖子边吹气。
他摸右脖子,左脖子痒。
他摸左脖子,右脖子痒。
……如果真是妖魔作祟,好像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