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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

一户农家小院里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床榻上的年轻妇人脸色苍白,虚弱地看着自己刚出世的孩子被稳婆抱起,眼中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流露出浓浓的乞求、忧惧之色。

“这孩子……是……”

稳婆叹了口气:“阿弥陀佛,是个女孩儿。”

年轻妇人神色剧变,眸中的光彩一下子灰败下来,又很快挣扎着想要起身,伸手去抓襁褓里的婴儿。

“不,不,求你,别把我的孩子交出去——别把她交给我公公——”

稳婆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任凭年轻妇人哭得撕心裂肺,自顾自低着头把婴儿抱出了房间。

年轻妇人稳婆带来的两个婆子压着手臂按在床上,泪浸湿了枕头,只听见院子里等候的男人骂了几声脏话。

“老大,你媳妇怎么又生个女儿?!女胎能不能别托生到我家来!”

“真是晦气,之前看她长得漂亮才娶了她,结果现在一连生了两个女儿,都没给我生个儿子!若下一个还是女儿,老子定休了她把她卖了!”

“……行了,别嘟囔了。把给我孙子准备的金首饰拿回去放着吧。去端盆水来。”

年轻男子有些犹豫:“爹……怎么说也是我的骨肉。第一个女儿已经溺死了,这一个……要不留下吧?”

“你懂什么?!”老人抽了一口旱烟,“村里老话,只有把女婴溺死,以后女胎才不敢托生。让她托个富贵人家去吧。当初你上头也有两个姐姐……”

年轻男子缩了缩脖子,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连忙制止了老人的话。

“爹我知道了,您别说了……”

不过片刻,院子里传来一阵水花溅出的声音,很快就归于一片死寂。

周围的几户人家有听到动静出门看的,发现没有弄璋之喜能讨个喜糖,就站在院外冷冷地看。

等到一切结束,各自回了家。

耀祖村又多了个疯癫的妇人。据说是因为没了两个女儿,就疯了。

每日要么在屋子里抱着给孩子缝的小衣服流泪,要么跑去后山的弃婴塔,伸手往那个窗子里捞,像是想把两个女儿的尸骨捞上来。

妇人的丈夫先是请了两回大夫来看,后来不请大夫了,村里人路过那户人家时经常听见里面有打骂声和哭声。

又过了一年,那个妇人生下了一个儿子,许是有孩子需要抚养的缘故,妇人的疯症渐渐好转了,每日做饭洗衣带孩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妇人的儿子一年年长大,到了要娶媳妇的年纪。

新进门的媳妇花了极高的彩礼,几乎是他们家一辈子的积蓄——但是没有办法,十里八乡有姑娘的人家少,都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妇人看着儿媳妇——那个姑娘和她年轻时长得有几分像,都带着几分羞涩,几分懵懂,几分对未来生活的盼望。

但儿媳妇生的第一胎,也是个女儿。而且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勉强才捡回一条命。稳婆说她日后恐怕很难再有孩子了。

她看着白白胖胖的小孙女,再看看床榻上虚弱的儿媳妇,想对丈夫和儿子说些什么,可她还没开口,丈夫就把小孙女夺了过去。

“这个女娃,得溺死。”

她儿子沉默。

她儿媳还昏迷不醒。

她伸出手:“要不……给孩子取个‘招娣’的名儿,留下她吧……”

她丈夫的眼神一下子凶恶起来,瞪了她一眼。

“我们家就一根独苗儿,不把这女娃溺死,你想我们家绝后吗?!”

她一下子想起了年轻时,不分昼夜被丈夫殴打的日子。

早就好了许多年的伤口,好像一下子又疼了起来。

她愣神的工夫,丈夫已经吩咐儿子去拿水盆。

刚刚还鲜活的,冲她笑的小生命,没一会儿脸上就发青了。

她看着儿子用块破布裹起那具小尸骨,往后山的弃婴塔走去。

以前她的两个女儿……原来也是这样葬身荒郊野岭的。

丈夫冷眼看着她,院子外围观的村民冷眼看着她。

她眼里含着泪,哆哆嗦嗦的,只说出一句。

“阿弥陀佛……”

儿媳醒来后,听到自己的女儿被活活溺死,开始嘶喊,哭叫,整日以泪洗面,好似也要疯了。

她儿子把人关进了柴房,说饿几顿就不疯了。

她每日偷偷去给儿媳送饭。

小孙女的头七,她送饭时听到儿媳说,说“我要给我女儿讨个公道”。

儿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燃着一团火,好似能把整座大山给焚毁。

……

“弃婴塔?这是弃婴塔?!”

沈乐言把耀祖村的十八代祖宗用最恶毒的词汇骂了一遍,仍觉得不解气。

“怎么能有人干出这么猪狗不如的事情?!等确定了陈靖师兄他们的行踪,我们就离开这里。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害死的人,不孕不育就是他们的福报!”

几座弃婴塔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沈乐言望着上面开着的小窗子,心口烧得厉害,一时竟也没有想到自己能为这些无辜的尸骨做些什么。

“婴儿的魂魄大都纯净,她们都已往生了,没有化作冤魂徘徊在人世受苦。”

身后传来陆元弋的嗓音,低沉清冷,似有一丝宽慰的意思。

“……将她们的尸骨从塔里取出,入土为安吧。”

沈乐言默默点了点头。

“我想她们的尸骨应该也不愿意留在这座村子里。我们在深山里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为她们做个坟冢……”

“好。”

御剑的一路上,少年都低着头没有说话,神情郁郁,漆黑的眼眸盯着江雪剑的剑身出神。

他们找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周围花草茂盛。

“你是不是在想,为何当地的官府没有人管这件事?”

沈乐言抬起头,犹豫一下还是直白道:“是,难道律法上不是写着杀人偿命吗?害死的是自己的亲骨肉,便可以逍遥法外吗?”

少年的声音因为怒气有些发颤。

他话音刚落,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随后是个孩童稚嫩的嗓音:“不能逍遥法外,不能逍遥法外!”

一根蛛丝从树枝上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