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抵达的时候,练武场已是一片狼藉。
有的练武台坚硬的石地被劈成了两半;有的已经面目全非,只剩下满地碎石;有的一片焦黑,其上还隐隐有电光闪烁。
好在天道还算有点良心,只是劈坏了练武场,供奉云熙宗祖师们的先祖殿还完好无损。
陆元弋立于一片废墟之上,银发随风轻动,如皓月皎洁,未染尘埃。
金眸微敛,其上暗色流转,周身的灵力如雪山深谷,浩瀚无边。
江雪剑写字道:“你看吧,我就说主人不会有什么事的。”
沈乐言一时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悬着的心放下大半:“嗯,还是你更了解陆宗主。”
江雪剑带着他在陆元弋身边落下,他一步迈上前,先摸了摸对方的手臂,再绕着人转了一圈,打量着陆元弋的衣袍,仔仔细细观察着上面有无血迹。
“……这是做什么?”
他抬眸:“看你有没有受伤。”
【一个“傲娇”,就算是受伤了,估摸着也会选择自己忍着,不会说出来吧。】
“……受了点小伤。”
沈乐言赶紧缩回手,低声:“我刚刚没碰到你的伤口吧?”
“没有……不过一会儿拜师大会还得继续。别让其他人看出异样。”
云熙宗的拜师大会不仅仅是一个宗门的事情,修仙界所有仙门,甚至是妖魔一族都会密切关注,如果陆元弋在众目睽睽下因为受伤晕倒了,或者是有什么异常,都有可能引起九境的震动。
甚至妖魔一族会蠢蠢欲动,提前对仙门弟子动手。
他郑重地应下:“我明白,那我一会儿站在陆宗主身边,如果你撑不住了就给我个眼神,我就假装自己晕倒,让拜师大会中止,这样可行?”
陆元弋微微颔首。
江雪剑回到了主人的剑鞘里,听完了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暗自感慨道:沈乐言还是年轻啊。主人的灵力经过天雷淬炼后反而更深厚了,最多受了点皮肉伤,还是自己用灵力就能很快治好的那种。
主人为了收徒弟简直不择手段,竟然装虚弱骗十九岁的小孩儿,呸,不要脸!
小半个时辰后,之前离开的云熙宗弟子和长老们都陆续回来了。
陈靖和清漓看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陆宗主身边,面色明显好转许多。
几个长老则上前来惊奇地问他:“你在天雷中未曾受伤?”
沈乐言娴熟地装傻,一问三不知。
“什么?我不知道啊。”
“我不记得了。”
“我一用脑子头就痛!”
几个长老原本还不打算如此轻易放过沈乐言,见陆元弋的脸色越来越冷,好像马上要把他们一拳打飞,讷讷地闭了嘴。
行行行,反正陆宗主亲自看着,这里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再说天雷都散去了,不问便不问吧。
执法堂长老见人齐了,清了清嗓子,扬声宣布道:“拜师大会现在继续——”
沈乐言站在陆元弋身边,一边密切关注着对方的状况,一边计算了一下,比他先离开无量门的只有五位弟子,也就是说,他玉牌里的积分总共只有二十七分。
也不知藏书阁里能够兑换的东西有哪些,他有没有可能找到一本适合自己的功法,或者是趁手的法器。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扇扇无量门中的弟子挨个出来了。
有的满面红光、春风得意,逢人便说:“噫!我突破了!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知道我突破了?你怎么知道我突破了?!”
有的出来后浑身抖得如同筛糠,面色惊惧、左顾右盼,仿佛还没有从无量门的情景中脱离出来,或是抱头哭泣,或是高声尖叫。嘴里念叨着什么“妈妈我不要修仙了这太可怕了呜呜呜”。
这样的立刻就被执法堂的弟子们带走医治去了。
从白天一直等到深夜,最后一道无量门都没有打开——那是姬怜意所在的无量门。
弟子们各自回去休息了,几位长老留在此处等着姬怜意出来。
沈乐言困得眼睛眨巴的频率越来越慢,为了照看陆元弋的情况,一直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保持清醒。
等到亥时,偌大的练武场已经快空了,冷冷清清。
他站在陆元弋身边,前面是几个长老的背影……他留在此处,还怪突兀的。
“陆宗主?”他小声唤了一句,用气声问,“你还好吗?”
陆元弋的面色和往常相比看不出什么分别,清疏冷然。眸子亦是一片深潭,波澜不惊。
如果不是他知道对方今日替他受了天雷,他大约也猜不到对方身上还带着伤。
【得找个借口让陆元弋跟我一起回鸣蝉阁上药处理伤口,如果在这坐一夜,伤势拖延了不说,指不定会更严重的……】
他咳嗽了一声,待陆元弋望向他,视线立刻往地面转了两圈。
【我准备装晕了,你记得配合一下啊。】
对方薄唇微勾,微不可察的一声:“嗯。”
沈乐言酝酿了两秒,一手扶额,脚步开始踉跄摇晃起来,嗓音虚弱,断断续续:“我……我的灵根……好疼……”
尾音戛然而止,少年一下晕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几个长老听到动静转过脸来,面面相觑。
这,这是出什么事了,修士的身体不会如此柔弱吧,站个一天就受不了了?
陆元弋俯身将人打横抱起,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年俊秀的面容,每天吃得不少,但身形还很单薄。装晕的演技也不是很好,漆黑纤长的睫毛不停地轻颤着。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手腕,让少年的脑袋歪向另一边,免得被长老们发现端倪。
淡淡道:“大约是他在无量门中灵根受了暗伤,现在才发作。我先带他回鸣蝉阁医治,你们留在此处等姬怜意出来。”
灵根损伤可是大事,一着不慎可能修仙之途就要毁了。
几个长老纷纷点头,关切道:“沈乐言的伤要紧,陆宗主放心,此处有我们守着,太子殿下定然无虞。”
陆元弋稳稳当当将人抱着,御剑往鸣蝉阁的方向而去。
沈乐言一动不动地躺着,陆元弋身上的衣料材质很柔软,还沾染着鸣蝉阁独有的清寒冷涩的熏香味,仿佛有安定情绪的作用。
等到江雪剑乘风而起,他才悄悄挪了挪脑袋,将眸子睁开一道缝,往练武场看了一眼。
几位长老还兢兢业业地守着姬怜意所在的无量门,并未对他们起疑。
他收回视线,小声:“他们现在应该看不见我了吧?你身上还有伤,放我下来吧。”
“他们看得见。”
沈乐言一愣,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大对劲,但是对方的语气实在不像是在说笑,于是他咽下了反问的话,说道:“……那让江雪剑再飞快点?”
“我灵力不够——你别老动你的脑袋,就行了。”
他立刻规规矩矩放好了自己的脑袋。
江雪剑剑灵在心底连连咂舌:照这样下去,沈乐言得被骗得啥也剩不下了呀!
等到练武场的影子都瞧不见了,陆元弋才缓缓将他放下来。
“被天雷伤到,一般要用什么药?”沈乐言絮絮叨叨,“一会儿到了鸣蝉阁,陆宗主你就去卧房休息吧,我去百草阁取药。”
“好。百草阁右手边第一行第一个柜子里的丹药,你取来就行。”
江雪剑带着他们一抵达鸣蝉阁,沈乐言就跟兔子似的蹿了出去,直奔百草阁。
“右手边第一行第一个柜子,第一行第一个柜子……”他喃喃自语轻声念着,推开了百草阁的大门。
很快便找到了陆元弋所说的那个柜子。
柜子上一行墨字标着这里面所放的丹药名字:忘忧丹。
这丹药……看名字大约是止疼的吧?
卧房内。
江雪剑剑灵幽幽地问陆元弋:“主人,你让沈乐言去拿的丹药到底是什么啊?”
有病不能乱吃药,没病更不能乱吃药,它可不信主人让沈乐言去拿的是什么正经药!
银发的仙人随手施了个法诀,换了身常服,眼底掠过一抹促狭:“一瓶糖丸罢了。”
剑灵:“……”
“主人,百草阁里为什么能有糖丸啊?!”
“炼丹的时候无聊,拿来当零嘴吃。正好忘忧丹没了,瓶子空下来,就把糖丸放里边了。”
“……主人,我记得你们人类说,待人要真诚。你这样骗沈乐言,真的好吗?”
陆元弋云淡风轻:“收徒的事情,能叫骗吗?”
“主人,那你往衣服上施法术,变出血迹来,这又是怎么个意思?”
“骗都骗了,还差这点血吗?”
剑灵刚欲开口,就听到卧房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少年清朗的嗓音。
“江雪剑——陆宗主没晕过去吧,我把忘忧丹拿来了!!!”
剑灵凭着对主人所剩不多的感情,选择噤了声。
沈乐言跑到门口,发现房门没关,便直接进去了,到了里间,陆元弋正在软榻上打坐,身上的白衣上隐隐有些血迹。
以对方的修为,天雷都能将人伤得见了血……
少年不禁有些歉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步走上前,将丹药递上:“陆宗主……忘忧丹我拿来了。”
对方结束了调息,将丹药接过,服下。
沈乐言眼睁睁看着对方把一瓷瓶里所有的忘忧丹,差不多有十几颗全部吞下去了,心中忐忑起来。
【我记得这种丹药好像,好像,好像一次吃一颗就够了吧?】
陆元弋一下子吃了十几颗用来止痛,这得多疼啊?!
“陆宗主,光是止疼毕竟治标不治本,还有没有别的丹药能用来疗伤?”
“没有。天雷造成的伤势只能用灵力修复——怎么这样一副神情?”
沈乐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
陆元弋示意他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同我说说,你在无量门中经历的事情吧。其实玄机长老前些时日也推衍过天机,预言未来仙魔之间将有大战,生灵涂炭,但他为此付出了百年的修为。你是如何预知到这些事情的?”
【这……这要怎么说啊。说出来,陆元弋会以为我在胡扯八道,或者我是什么怪物的吧?】
“如果我说,我做过一个梦,在梦里面看到了这些事情,陆宗主会信我吗?”
“庄周梦蝶、神游太虚,为何不信?何况,你的心性就是撒了谎,也不会出于恶念。”
沈乐言听到对方的回答,松了口气。
“那百里成之事……”
“日后我会去合欢宗一趟查实,若真如你在无量门中所看到的那样,他是与妖魔勾结的细作,自然不会留他的性命。至于仙魔大战,牵涉到的仙门众多,须从长计议。”
沈乐言连连点头:“那样我就放心了……”
【百里成的事情容易预防,但妖魔一族想要与仙门开战的事情却不是那么容易制止的。】
改变一人的命运或许容易,但想改变千万人的命运,却难如登天。
他也只能尽力而为。
“时辰不早了,隔壁卧房有干净的被褥床榻,你去那儿歇息一晚,明早拜师大会还要继续。”
他现在再离开鸣蝉阁回自己在外门的屋舍的话,确实太耗费时间,恐怕等到了,他也睡不了多久了。
沈乐言应了一声:“好,多谢陆宗主。”
江雪剑剑灵想了想,也跟着少年一起离开了屋子。
沈乐言匆匆忙忙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走到床榻边,才发现江雪剑剑灵在这儿等着他。
“是陆宗主有什么事吗?”
剑灵摇头,很想把主人其实压根没受伤的事情说出来,但又担忧这样会不会让主人弄丢一个好徒弟,纠结无果,语气颇为惆怅。
“沈乐言,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人没什么恶意,但是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少年钻进了被窝,把被褥裹紧,只留下一个脑袋露在外头:“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啊……这个……”
沈乐言沉默了一会儿,飞速说了句:“陆宗主在装受伤?”
剑灵下意识:“你怎么知道?!”
“……乱蒙的,毕竟今天也没发生什么别的事情。”
他一手托着下颌:“我之前是不是说陆宗主是个‘傲娇’。”
“……昂?”
“现在要改一改了,陆宗主是个‘绿茶傲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