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速。
转眼就到了九月九这一日。
苏家庄村边的钱家,钱婆子一大早就起了床。
将房前屋后的活计都做完了,又吃罢了早饭。
见家里的男人们都去做活了,她就去灶房烧了一大锅热水。
钱家媳妇牵着孩子在一边看着,十分地纳闷。
“娘,怎么烧这么多水?”
钱婆子喜滋滋地道,“今日过节,烧些水擦擦身子,洗洗头!”
钱家媳妇还是纳闷。
“这会儿烧水,爹和大郎他们要午时才回,那会儿水不是就凉了?”
钱婆子斜她一眼,“谁说是给他们烧的了!这是我要用的!你若是要用,等我洗完了你再烧就是。”
钱家媳妇大为惊讶。
这男子们外出干了重活,浑身汗臭,不洗洗换换是不成的。
可她家这婆母,平时可不是个爱洗澡的,冬天好几个月都不洗的时候有,如今是九月,天气转冷,十几天洗上一回都算勤快的。
上回洗澡,似乎是五天前,这才五天,怎么就又要洗了?
“娘你不是才洗过?”
钱婆子瞥他一眼,“今日可是重阳节!老夫人都说了,是敬老尊老的节日!我们五十岁以后的老人,那可是都领到了重阳花糕的!”
重阳花糕是昨儿送到家里的。
她和老头子都有,一人一份!
好险她今年五十岁,这要是再小上一岁,这花糕可就没有了!
钱家媳妇两眼呆滞,她还是没明白,这敬老尊老跟洗澡有啥关系?
钱婆子嫌弃地看了儿媳妇一眼,“你呀!就是不会来事儿!”
“每回老夫人上山去庙里进香,都打从咱们家门口过!你从来都不知道赶紧出来说话做事的!”
儿媳妇无措地低下头,“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人家老夫人是贵人,身前身后,前拥后呼的,她只要远远地望见,腿肚子就直转筋,哪里敢上前去,还能说出得体的话来,还得要讨了老夫人的好呢?
至于说自家婆婆,她也挺佩服自家婆婆这个没话搭话,见缝插针的本事的。
也不知道等到她活到婆婆这个年纪,能不能练出来吧!
钱婆子切了一声。
叫她过来帮着抬水。
“你现如今不会,也得慢慢学起来!”
“现如今有我和你公爹两个老的帮着你们支撑着门户,等我们伸了腿儿,你们难道不得自己立起来?”
钱家媳妇轻咳了一声,“娘,说什么伸不伸腿的呢,你们身板都壮着呢!”
钱婆子一想也是,今日可是过节,说这个是不太好。
“呸呸呸!童言无忌。我是老糊涂了说吐噜了嘴……行了,就搁在这儿吧!出去把门给我带上!”
钱婆子在灶房里,哗啦哗啦地洗了个痛快。
等钱婆子出了灶房,头发上包着块布,又叫儿媳妇一道将用过的水抬走。
一边抬,她还一边叨叨。
“这老夫人都说了,还似上回一样,给村子里的老人都在戏台前头留着座位呢!”
“那我这好不容易过一回节,还能不洗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还别说,等到了后晌,钱婆子的头发也干了。
就坐在自家那面破铜镜前头,梳了拆,拆了梳的,总算是梳出来一个光溜水滑的发髻。
还不忘记从箱子底里头,翻出了一朵枣红色的绒花,给插到了耳朵边上。
又在手腕上套上了一只银镯子。
至于身上的衣裳呢,那也是挑了她最好的一身,平平展展地穿上了。
钱家其他人的眼睛都瞪圆了。
钱老头点头赞了句,“大郎他娘,今日倒是真精神!”
钱大郎也赞道,“娘这身打扮,果然体面!”
钱家媳妇在一边小声道,“娘上午就洗澡,下午梳头换衣裳,费了好一番工夫呢!”
她这一话一出,顿时提醒了其他人。
“唉呀!现下烧水可还来得及?”
“娘怎么不提醒我们一声,叫我们也都洗干净些?”
钱家一家四口,都是好一番折腾,这才算是在天色将晚时出了门。
才走进村中,就看到那戏台前,早就已经站了不少人了。
就这还是苏庄头说了,不要太早来,天快黑了才开始呢,早来了站在那儿啥也不干,别等到真开始了,反而站累了不像样!
钱大郎嘿嘿两声。
“他们都答应得好,这不也都提前来了么?”
他们老钱家的人,就是太老实了!
但不管怎么说,钱家老两口,年纪都过了五十,在戏台前几排,那是有两个座位的。
果然负责接待的苏家老二苏大山,一看见钱家老两口,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领着他们去了座位上。
站着的人群中发出了阵阵羡慕的议论。
“哟,看这老钱家,两口子都有座位,实在是沾光。”
“快看钱大娘,这身打扮,倒像是去吃酒穿的!那头上还戴花呢!”
“吃酒也没这般精神呀!”
“咦,快看陈三奶奶也来啦!”
“陈三奶奶还戴了她那个绣了松石的抹额呢!”
钱婆子虽然是和自家老头子一道来的,但给她分派的座位,却是婆子们坐的。
这倒是不稀奇,上回中秋灯会,老人们也是分开来坐的。
毕竟虽然这把年纪了,这男女之分就弱了许多,但能分开就分开,可省了不少事。
她坐下一看,在她前后左右,已经坐了有四五个婆子了。
前头的陈婆子一扭头,那抹额上的绿松石就显眼得很。
耳朵上的绿松石九针银耳坠子还直打晃。
钱婆子就抬起手来整了整衣襟,袖子落下来露出了手腕上的镯子。
得亏她收拾了一番,不然在这样的大场合,可就败给这些村子里的老娘们了!
十八位五十以上的老婆子陆续就都坐满了位子了。
没有一位,没有一位,是一点也没收拾,没戴首饰和头花来的!
就连已经当了曾祖母的八十岁的老太太,都戴上个绣了花的抹额,套上压箱底的银耳坠子和银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