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宴那天,恰逢族学休沐,长岭城嫡支三家的孩子都回来了。
小孩儿们对六房突然冒出来的表哥、三房许久不见的姑姑和家里的客人,好奇得不得了。
起初有大人镇着,一个个得体礼貌好似小君子,等跟雪重子和雪公子混熟了,大小孩子在花园里闹作一团。
也幸亏他们被雪宫二人组吸引了注意力,不然章雪鸣和宫远徵都要头疼了。
前院宾客云集,后院女眷成群,花园里又孩童笑闹声不断,六房府里热闹得像是冷水进了油锅,炸个没完。
明明宫远徵才是主角,最忙的却成了章雪鸣这个“外出游历归来”的章家少主。
应酬完前院又得转去后院,一天下来,天下无敌也感觉累从心起。
杨氏还笑话她:“这就累了?等你和远徵行婚礼那天,其他城的族人们来了,你只会更忙。不过,苦点累点也值得是不是?毕竟是你自己亲自从南地叼回来的小郎君。”
章雪鸣挑了挑眉,深以为然,顿时感觉自己能跟堂兄弟们酒桌再拼三百碗,顺便把那帮想把宫远徵灌醉了,以泄看走眼之愤的不靠谱长辈们,喝个人仰马翻。
谁的小郎君谁心疼不是?
就她那体质,不用内力解酒也醉不倒。
一回喝怕了他们,成亲之时,他们就会主动帮忙挡酒了。
翌日,章家老少爷们宿醉未醒,神兽们回了学堂,两边府里安静多了。
几架马车将宫家四人送去了新宅子里,当天邀了章家年轻一辈的子弟过去暖房,章雪鸣才得以跟宫尚角和雪宫二人组见面。
见面了也说不了什么,还有一群堂兄弟跟出跟进。
章雪鸣能在酒桌上喝倒他们,却不能阻碍族里对宫家人的考验。
南地局势复杂,章家需要一个合适的代理人把江湖纳入控制。朝中不必他人操心,自有大伯父和几位堂兄支应。
此后,宫远徵每日乘车往返新宅和三房之间。与章雪鸣仍是一个在书房忙,一个在药房忙,每日隔窗相望抚相思。
偶尔章文瓴会找他去书房考校,琴棋书画轮着来,名为指点,实为虐菜。
宫远徵不但不烦,还挺乐意给他虐的。
毕竟章文瓴每虐他一次,那天中午杨氏必要留他用饭。
宫远徵不仅能跟章雪鸣一桌,还可以挨着她坐,互相夹菜,偷觑章文瓴敢怒不敢言的样儿,也算一桩乐事。
生活过得充实极了。
中间宫远徵跟章雪鸣请了两天假,问他要去做什么,他不肯说。
章雪鸣之后竟不能从他脸上读到答案,好奇心都给吊起来了。
没几日,媒人上了章家三房的门,章文瓴夫妇收了宫家的礼,半点迟疑都没有就同意了亲事。
事情顺利得章雪鸣都以为宫远徵把她爹给毒傻了。
经了纳采、问名、纳吉三礼,合了八字,测出个“天作之合”后,到了纳征,宫尚角领着宫门下人侍卫将一箱箱聘礼送到三房时,章雪鸣才知道宫远徵那天请假是干嘛去了。
她二哥章雪庭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还一脸不正经地冲小妹挤眉弄眼:“怎么样,昭昭,这一双大雁够不够肥?我带着远徵亲自出城,骑马跑了将近六百里地,上黑水泡子那儿捉回来的。”
章雪鸣打眼一看,金庭手里提着的老大一个圆竹笼里,两只肚子圆鼓鼓的大雁蹲在里头,脑袋从竹笼留出的空当里伸出来,左右张望。
那懒洋洋的样子,不像是比翼双飞的大雁,倒像是填食过量的鸭子。
是先天肥胖飞不起来被逮住了,还是后天硬被喂胖的?
章雪鸣眼角微抽,见宫远徵期待地看过来,马上给他一个大大的笑脸:【阿远真厉害,竟是循了古礼行奠雁礼。过了今日,我们就是公认的未婚夫妻,可以经常约着出门,也可以正大光明牵手了!】
宫远徵脸上笑开了花,一双眼睛只跟着她转,怎么都看不够。
众人看着这对小儿女的情态,都不由得露出了姨母笑。
夜里,房间里只剩下章雪鸣自己时,她坐在梳妆镜前,怔怔地盯着那张和上辈子相似度越来越少的脸。
镜子中的那双眼睛,除了漠然,她找不到别的情绪。
许久,章雪鸣才抬手将镜子顶上的锦缎撩下来,盖住镜子,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她现在知道她爹为什么那么痛快同意亲事了。
章雪庭带着宫远徵出城猎雁是真的,但猎雁只是顺便。
这是章家对这位未来的少主夫君最后的考验。
要成为章家的一员,他的立场绝不可与章家相悖。
而章家自于北境立足,只有一个立场是不可动摇的,那就是守土杀蛮。
对于各种计划分化、驯服不了的蛮族部落,章家人从不手软,男女老少乃至婴孩。那些有着蛮族明显外貌特征的所谓纯血种,都是他们清除的对象。
城外往西六百里地的黑水泡子附近,她记得蛮族的黎西部有时会到那里驻扎一两个月,春秋不定,放羊牧马,霍霍完草场就转移。
部落首领敌视大堰,还有个老巫师有几分手段,阖族都爱跟边军玩游击战。
她二哥八成是收到了混血小探子们的消息,打着猎雁的借口,带着宫远徵和伪装成部曲的边军精锐去灭黎西部去了。
这回黎西部没能逃脱,只怕是家里专门透了消息出去,让黎西部以为二哥他们的队伍真是为了订亲去猎雁。
黎西部打着杀了章家未来的少主夫君和三房嫡次子,给章家重击的心思,守株待兔。
有宫远徵的毒辅助,黎西部被一网打尽毫无疑问。
但宫远徵必是亲手杀了蛮族的老弱妇孺才过关的,包括三岁以下的孩童。
她当年不得不吃药压制情绪,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章家少主可以有软肋,却不能有这样明显的缺陷。
章雪鸣深呼吸,脑子里乱哄哄的,双手又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她突然想见宫远徵,很想很想,一刻都等不了的那种想。
【阿远,你睡了吗?】她问。
宫远徵离她太远,在新宅子里设了药房,整夜待在里面,闻言忙应道:【马上就睡。】
【那你先别睡。】章雪鸣难得不讲理,【我来找你,现在。】
她飞快换了衣服,提着长刀步出院子,沿途侍女问询,一语不发。
将要提气纵身翻墙出去时,章文瓴闻讯赶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的背影:“昭昭,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章雪鸣没回头,沉默数秒,丢下一句:“我去找我的药。”
纵身而出,眨眼间便没入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