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小孩子在,吵吵闹闹、说说笑笑,时间似乎就过得特别快。
一转眼,三年就过去了。
章雪鸣犹记得两只红皮小猴儿被大红襁褓裹住的情形,而今再看章凌霄和宫启徵,俨然是眉目精致的两个垂髫小童,接人待物有模有样,礼仪规矩无一不佳,族里的长辈们见了都忍不住要夸一夸。
有意思的是,长相肖父的章凌霄见人就笑,活泼又开朗,像个暖烘烘的小太阳。长相肖母的宫启徵却总是板着脸,笑也是垂眸浅笑,含蓄得牙齿都不肯露出一点点。
两个孩子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两岁启蒙,三岁开始扎马步,智力和毅力都不缺,章雪鸣都自叹不如。
如今姐弟俩四岁了,一个磨着章雪鸣要学刀法,另一个对医毒兴趣很大,却不去缠磨宫远徵,瞅空避开他姐姐,单独来找章雪鸣。
小孩子的表情过于丰富,读脸术不支持信息读取。单凭观察微表情……还不如直接问来得效率。
章雪鸣捏着儿子的小鼻子轻轻晃一晃:“儿子,你爹才是世人皆知的医毒双绝。你想学,应该去求你爹教你才对呀,为什么不去找他?”
宫启徵撅着小嘴巴,不说原因,只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章雪鸣可不吃这套,揪着后衣领把人拎到一边站好,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宫启徵,你能告诉娘亲,你为什么不想跟爹爹学习吗?”
宫启徵低着头,背着手,鞋尖一踢一踢的,半晌才冒出三个字:“爹爹凶。”
章雪鸣愣了一下:“比如?”
宫远徵什么时候对两个孩子凶过?
比起她这个每天早出晚归,休沐日只想睡个昏天黑地的母亲来说,宫远徵实在是个称职得不能再称职的父亲了。
这几年,皇都之外就剩东海七城等待收服,还有几个喜欢作死的小国需要收拾收拾。
蒸汽机制造成功,火力发电厂建立,电灯走进北境的千家万户,电报的出现让军事通讯变得便捷。
而今北境全境火车铁轨铺设完毕,第一列载人载货的蒸汽机车就要开始运行。
章家不是需要靠限制民智来维持地位的世家,不然就不会大力推动造纸术和印刷术的发展,支持拼音和简体字的普及。
高智商们早就烦透了跟鱼唇的凡人鸡同鸭讲。不能理解的请参照辅导孩子做功课的苦命爹妈,超过三次讲解就恨不得打开孩子的天灵盖,把自己的脑子换进去的状态。
章家人要求不高,力排众议又干掉一大波拦路世家,扫盲、发行报纸、搞舆论宣传,就为了以后政令下达通畅,不会再出现政策曲解和以讹传讹。
他们希望大家能跟着章家人朝着繁荣昌盛的未来努力奔跑,而不是王者拖青铜,王者拼命向前,青铜原地不动。
为了安抚暂时无法东征的章家大猫们,章雪鸣不得不全力以赴,让基建和经济发展加速。
这就导致过去几年,她每天顶多能拨出一个时辰来跟儿女相处。
孩子们成长中遇到的问题,都是宫远徵和章文瓴夫妇在解决,她只能在事后发出干巴巴的感叹:“辛苦你们了。”
此刻听到儿子说宫远徵凶,章雪鸣心里油然生出的,是心疼和委屈。
她心疼给两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娘却从来不曾诉过苦的宫远徵,也替他委屈。
宫启徵显然没想到告状还需要举例,呆呆地望了母亲一眼,又低下了头。
很多事是不能告诉章雪鸣的,那是属于他们姐弟和父辈们的秘密约定。
能说的那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说了反而会替宫远徵在章雪鸣这里捞一波好感。
宫启徵抿了抿唇,知道跟父亲争夺和母亲相处的时间的小算盘落空了。
避免事后被宫远徵报复,他扁着嘴扑进章雪鸣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半真半假地道:“祖父带我和姐姐去医学院看父亲……问问题的人和答不出问题的人,会被父亲冷着脸骂‘蠢货’。”
原来如此,并不是因为宫远徵要求严格就觉得父亲不好。
章雪鸣暗暗松了口气。
她抱起人后格外娇气的小儿子,摸摸头、顺顺背,又蹭蹭脸:“儿子不怕。你爹工作的时候对别人凶,那是别人惹你爹不高兴,不是你爹的错。你看你爹回到家里,对你和你姐姐是不是有问必答,从来没有说过你们一句重话?
你们小时候生病,是你爹给你们把脉、熬药,一夜一夜地守着你们,眼睛都熬红了也不肯去休息……
他把你们当成心头肉,你们也该好好爱护他,不可以说会让他难过的话,知道了吗?”
宫启徵伏在她的肩头,抬眼望见窗外闪过的梅子青,眼神顿时变得阴恻恻的,口中却奶声奶气地认错:“是阿启不对,不该那么说爹爹。阿启不是故意的,娘亲不要讨厌阿启。”
章雪鸣亲亲他的小脑瓜,哄好了他,放他离开去找他姐姐玩了。
宫启徵走了,她却无心继续看公文,搁了笔,出去找方才在窗外安静聆听的宫远徵。
章雪鸣在药房里找到了他。
宫远徵没在捣鼓那些宫尚角让商队送过来给他的新奇药材。他一个人静静坐在窗边,手里的书半天不翻一页。
他一定伤心了。章雪鸣心想。
尽心尽力照顾孩子的人是他,到头来,孩子们却更喜欢亲近她这个相处不多的娘亲。
章雪鸣关上门,走到宫远徵身边,拉上窗户,倒了热茶给他,又打开零食盒子,捡了他最近喜欢吃的马蹄糕喂到他嘴边。
宫远徵抬头飞快一瞥她,眼角微红。他低下头,就着她的手默默地把那块点心吃了。
章雪鸣再喂,他便摇摇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章雪鸣抱住他,柔声道:“别难过,阿远,孩子们还太小。他们只看得到表面的东西,不明白你到底对他们有多好。”
宫远徵一把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腹部。章雪鸣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得到他不时轻轻吸鼻子的声音。
章雪鸣摸着他的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人莫名其妙就去了内室,在美人榻上裹作一团。
脚踝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响得欢畅。
晕晕乎乎中,章雪鸣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