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坐起身后,看到床边的郝美丽,她用嘶哑的声音命令其他人都出去,却唯独留下了这个向来不讨她喜欢的孙女。
老太太斜睨着郝美丽,面露不悦,慢悠悠的开口道:“回来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郝美丽点头,只发出了一个“嗯”字。
老太太不满的问:“你那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郝美丽从善如流的答:“就是字面的意思”
郝张氏目露疯狂之色,一把抓住郝美丽的衣袖,歇斯底里的质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谁和你说的?就是因为这些,所以你才一直不听我的话,一直忤逆我,我告诉你,长辈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个丫头片子、赔钱货来指手画脚。”
郝美丽轻松的拽回衣袖,淡定的抚平袖口上被弄出的褶皱。
她的冷静从容和郝张氏的歇斯底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太太还想伸手抓她,结果衣袖没抓到,反被郝美丽抓住了肩膀,强硬的让她躺回到病床上。
郝张氏的耳边响起了轻柔的声音:“您想让我听什么话呢?是听话的自生自灭,还是听话的为娘家付出?其实你之所以讨厌我,是因为你羡慕我,嫉妒我,想要成为我,我猜的对不对?”
郝张氏拼命的摇着头,嘴里的话语已经开始含混不清了。
“小时候你对我的滔天恶意,我是能感受到的,现在我功成名就,而你行将就木,所以我也看开了,就当你是我成功路上的绊脚石,踢开就好了。”
郝张氏怒瞪着双眸,嘴巴开开合合,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你也偷来了半生安逸,现在该是去赎罪的时候了,放心吧,你不会孤单的,因为郝张氏和她的儿子在下面等着你呢!”
老太太还是不甘的咽下了最后这口气,眼睛瞪着天花板,执拗的不愿闭上。
郝美丽伸出手,在老太太的脸上拂过,转瞬间,郝张氏原本狰狞的表情就变得慈和起来,原本怒睁着的双眼也合上了。
医生过来查看的一下,让家属跟他去开死亡证明,这边郝美丽联系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
在场的人里,就郝老爹掉了几滴眼泪,虽然母亲的掌控欲很强,行事风格也常常让他感到窒息,但终归是独自将他养大之人,自己不该心存怨怼。
其他的人虽然哭不出来,但总得装装样子,也纷纷低下头不说话。
郝张氏古怪的性子确实不讨喜,尤其是这些读过书的小辈们,他们很不喜欢老太太的封建思想和做派。
老太太不喜欢郝美丽,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重男轻女的老思想,可这么多年,也没见她对哪个孙辈和重孙辈另眼相待过,好像她天生就不喜欢孩子一样。
丧事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众人商议是否要停灵,停三天还是停七天,是让殡仪馆的人接走,还是回家设置灵堂?
郝美丽抢在老爸开口前,先表明了她的态度,殡仪馆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灵堂,那里的棺木是专业设施,能保证尸身在短时间内不腐坏。
郝家人一想也是,这么热的天气,在家里停灵明显不具备条件,专业的事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事情敲定后,老两口先回了家,留下两个儿子在这边守着。
停灵前两天,有些零散的人前来吊唁,到了第三天正式出殡的日子,郝家的姻亲故旧,乡亲父老,能来的都来了,也算是给足了郝家面子。
白事宴结束后,人群三三两两的离去,郝家人也是累的够呛,尤其是老两口的岁数都不小了,自打老太太出事后,他们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郝美丽没跟他们回去,而是带上梁峰回了省城,这小子马上就要开学,也该提前准备准备了。
郝张氏出生在民国中期,那时的时局动荡,普通人都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
而她也是在父亲的授意,母亲的执行下,被裹上了小脚,也就是所谓的三寸金莲。
年幼的她痛苦异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种折磨,明明都是家里的孩子,哥哥们却可以不用受这样的罪。
每次看着他们肆意的在阳光下奔跑,郝张氏对于父母的恨意就更加深一分。
随着时局跟观念的改变,小脚的姑娘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吃香,村里人也并不愿意花大价钱娶回来一个不能干活的摆设。
从来没出过村子的郝张氏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想出去看看,想离开这个让她感到压抑且窒息的家。
家里的大哥要结婚了,可是拿不出足够的彩礼钱,于是年仅十三岁的郝张氏就被卖给了镇上的大户人家。
她离开家的时候,还怜悯的看了一眼家中最小的孩子,母亲意外怀上的小丫,她今年才六岁半,就已经会下地干活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她没有经历过缠足的痛苦,因为家里需要她干活儿,而像她这样被硬生生折断脚掌的残疾人,是没办法下地干活的,只能在家里洗衣做饭。
也不知等到二哥结婚的时候,家里会不会把小丫卖掉换钱呢?
对了,她们家里一共四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三哥跟四哥结婚时可怎么办呢?难道要母亲继续生吗?
思及此,郝张氏露出了讽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