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以廿沉默了，他闭上了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的怀疑很合理，小未，但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未初没有接话，继续听着自己父亲说着。在这几段对话之中，他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父亲其实是一位很有想法的人，但他是帝皇，是皇帝，他没有去探讨追寻那些真相本身的责任和义务，他需要的仅仅只是将国家延续下去，让百姓能够平安地生活下去。
“...如果在我们之前，还有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假设它是真的，除了念一之外——我们还知道任何和所谓的前文明有关的人吗？或者说，这些前文明，为什么全部都消失了，明明拥有大量的设施，大量的技术。”
话音刚落，黎以廿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但很快又叹了口气。
“布罗塞公国这次敢于向我们宣战，它的根据就是那个追踪魔法来源并且完全屏蔽魔法能力的相关武器和设备，如果真的是未初你说的，前文明，那么他们现在使用的东西或许也是前文明的作品吧。”
未初点了点头，其实这正是他确信自己观点的最有力的佐证，正是因为布罗塞公国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那样的东西，才让未初笃定，他们说不定是发现了前文明拥有的宝贝。
“......但是，就算这个真的是事实，于朕来说，也没有意义。”
黎以廿看向了未初，那双眼一片灰色，没有半点生气。
“......朕是安江国的皇帝，朕不相信这种事情就会是江女眼中安江国的末日，朕的使命，就是让安江国的黎民百姓幸福，让安江国的国运永远持续下去。”
“即使是前文明，只要威胁到安江国，它就不应该存在。只有当它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为我们所用，才是有价值和意义的。”
黎以廿的话语清晰有力，落在未初的耳朵里，也狠狠地冲击到了未初自己。
“...或许，也还有另一种可能。”
未初说道。
“......这其实是沙的猜想，是我们开玩笑的时候提及的内容，他的意思是，人和魔，都是念一的造物，他就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造物主，而我的猜测是，念一就是最初的江女，有我这个作为江女的孩子却是男性为证明，江女也可以是男性。”
“...如果结合我们两个人的想法，江女就是念一，最初的江女，也是最初的造物主，自然，也是安江国最初的统治者。”
黎以廿看着未初的眼睛，那双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灰色眸子里满是认真，虽然每次和那双眼睛的对视总会让自己产生种种复杂的情绪，但现在，他明白，未初是认真的。
“...小未，让朕一个人想想吧。”
未初没有说其他的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而就在他准备推门离开的时候，黎以廿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长大了，小未，变得成熟懂事了，也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了。还好朕没有把皇位传给你，不然...或许对你来说，是一种束缚吧。”
未初没有回答，他平静地嗯了一声，离开了书房。
未初刚刚离开，皇帝就从椅子上跌坐了下来，他止不住地咳嗽着，手掌挡不住他咳出的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板上，猩红刺眼。
“......造物主...吗，哈...真是讽刺，那如果这样的话，我和你...又算什么呢...偶缘。”
未初回到沙身边的时候，正好是午膳时间，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平静地吃完了下人送来的午膳，直到他们把餐盘收拾好离开，两个人才坐了下来，先开口的是沙。
“...酉初，就是杀害子初和囚禁荼的人。”
沙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未初震惊了半晌——即使在这之前沙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他也已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但依然让他忍不住想要反驳，或者提出许多疑问。但，他是未初，他明白，他清楚地明白，沙是不会随意给出结果的，他既然如此笃定，肯定是因为已经在记忆之中清楚地看到了证据。
“...荼在皇宫吗？”
未初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
“在，但...应该已经...”
沙没有接着说下去。
他和荼是“八印”之中年纪最相仿彼此最为信任的了，沙贵为首领，虽然有着想要人魔和平相处的宏图伟业，但始终担心着下属们的质疑，而荼——作为“八印”二席，在战斗力方面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八印”之首，永远都会坚定地支持自己。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过男女之间的情爱，但确实是彼此之间最为信任的人。
未初识趣地把沙搂进了怀里，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没有说话。
他已经听懂了这个意思。
沙明白这份感情叫难过，叫悲伤，眼角的湿润也好，心口的苦痛也好，都是因为荼，那种亲眼看到自己信任的左膀右臂和同伴的尸体的冲击力让他一时间难以承受，但他知道，现在也不是感伤的时候。
“我没事了，没事。”
或许是感觉言语的表述太过苍白，沙握住了未初的手腕，在未初明显怔愣的时候，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未初的额头。
然后，未初便看到了一切。
他看到了，平妃在酉初的记忆之中那一个个落在身上的巴掌和拳头，自酉初记事以来开始没有一天间断，她责骂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不是男孩，责骂自己的女儿为什么样样不如别人，责骂黎以廿不再来看望自己，责骂自己的女儿无法让黎以廿欢欣，责骂曾经的皇后放弃自己的底线和皇帝生下了孩子。
他也看到了，酉初对荼病态畸形的倾慕，看到了自己的大哥生前的音容笑貌，看到了自己素未谋面的侄儿，也看到了不久之前的甘草——他也同样死在了酉初的手上。
平妃是酉初所毒害的，甘草是酉初杀死的，子初一家也是酉初毒杀的。
荼，也同样，是被她囚禁的。
沙直起身子来的时候，看着未初的眼睛。
“...未初，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