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巍看着又多出来的一人,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上次带路星璇的事情,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掠过女子身旁的少年,冷冷地道:“云长老的两个徒弟都跟三岁小孩一样,师尊去哪都要跟着。”
蔺舟故作不知,笑得毫无攻击,“弟子关心师尊是应该的。”
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江巍扫了一眼,不跟他计较。
他们三人走后,云起宗的人发现,一向被喻为不思进取的路星璇开始发奋图强了。
白天天色微亮,就看到她在宗门的比试场地训练,藏书阁也常常能看到她的身影,坐在窗边认真地阅读。
平日跟她玩乐的弟子也困惑不解,邀请她去打鸡摸鱼都推辞,还义正言辞地说自己要好好修炼。
心里忽然升腾浓厚的危机感,那些在宗门考核中排名垫底的弟子一个个打了鸡血,也开始勤学苦练,宗门上下蔚然成风。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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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江巍是见了时倾就要冷嘲热讽几句,好像不说就一天不舒服似的。
但是现在,江巍的矛头突然转向了蔺舟。
一路上,总能找到机会暗暗地刺他几句,不是说修为太低影响进程,就是说他找到的休息地方不舒服之类。
总言之,故意挑毛病。
然而每次少年都是隐忍吞声,面对突如其来的诘难总是一笑了之,并不多事,也从不向时倾告状。
时倾主动问他,他也一口回绝江巍没有欺负他,都是为了他好。
许是少年的一言一行过于真挚,时倾一时间还真分不清他是在演戏还是真心敬重江巍。
不管是出于对蔺舟这个受气包的怜悯,还是厌恶江巍的无理取闹,她最后还是偏向了蔺舟。
“江巍,你别得寸进尺。”时倾冷淡地挡在少年面前。
江巍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我怎么就得寸进尺了,他采来的果子就是酸得掉牙,还不让人说了?”
“你堂堂一峰之主,早就辟谷,何时还要吃这个小果子了?”
江巍环胸抱臂,“我想吃便吃,你这么说是承认他采来的酸果子是故意的了?”
蔺舟躲在时倾身后,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对不起师尊,弟子瞧着果子红艳定是美味,所以才想让江长老先享用,却没想到……总之,都是弟子的错。”
江巍冷哼一声 ,“难不成还是我的错了不成?”
身后的少年着实委屈得自然,加上江巍属实没事找事,时倾本不欲多管,可被他们二人吵得烦躁,不得不分出个结果。
“江巍,蔺舟是我积雪峰的弟子,还轮不到你来使唤。再者,你身为一个长老,这般小肚鸡肠跟一个弟子斤斤计较,未免有失颜面。”
江巍被她这番发言气得七窍生烟,看了看神色无辜的蔺舟,又看看严肃的时倾,“行,你们师徒情深,我比不得。”
说完,拂袖离去。
蔺舟担忧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师尊,江长老走了,会不会遇到危险啊?”
时倾坐下继续休息,“没事。江长老虽性子怪了些,但做事有分寸,不会走远。”
话里话外,都无意透露出熟悉彼此的性情的意味,蔺舟刚刚才好起来的心情瞬间有些不太美妙。
就这样,吵吵闹闹,三人如愿在十日后抵达镜天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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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如其名,这里水天相接,分不清那边是天哪边是海,两方都是如水般澄净,清澈透亮。
三人环顾四周,找不到任何特殊形似入口的地方。最后,还是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在水天之中开出一条路来,沿着中间通道往前走,直到尽头撞到一面水镜。
走进去后,里面宛若海底世界。头顶上是一望无际的浅蓝色,脚下是散发着细碎的光芒铺成的路,甚至还有一群又一群发光的小鱼聚散,梦幻如星。
周围站着一模一样的巨大镜子,安静又诡异地排列,重重叠叠映着三人错乱的身影。
江巍环顾四周,镜子三千面,一眼望不到头。这些镜子每面各有不同,需要以血滴灌,唤醒之后才能知道究竟是何种功能。
而这里,只有一个是通往冥山海的通道。这样一来,耗时费力不说,若是触发到一些邪恶的镜子,可能会遇到危险。
将情况跟两人说明后,三人站在原地思索。
江巍满脸严肃,一时想不出对策。
蔺舟道:“既然松长老是从这里进入到冥山海,应该会有他留下的一丝灵气残留,何不用灵鸟搜寻?”
江巍冷冷的,“自从联系中断后,灵鸟在这里就派不上用场了。何况过了这么久,灵力早散得一干二净。”
时倾想到什么,忽然道:“也许可以用时间溯洄法。”
时间溯洄法,顾名思义就是短暂地将时间倒流,从而窥见过去已发生的事情。
江巍闻言,眉头拧成深深一个“川”字,语气慎重:
“这是禁术,施法者会受到严重的反噬,不到十万火急的事情是不可以轻易动用的。”
面对他的严肃慎重,时倾却依旧轻飘飘的,“松玉师兄的事情难道还不够紧急吗?”
江巍被她问住,态度明显出现动摇,“先不说时间溯洄法这个禁术早已消失,即便是有,若是在冥山海遇到危险,又如何应付?”
时倾敢这么做,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我可以作为施法者。江巍,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语气温柔却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坚决和强势,江巍犹豫了许久,迫于无奈答应了她的请求。
两人盘腿并坐,时倾作为施法人,将江巍送到过去的时间线里,蔺舟在旁边护法。
女子口中念念有词,修长的手指翻飞结印,银色的光芒从掌心涌出,一个巨大的钟表图案在两人身下出现,江巍双眸阖起。
徜徉在时间的长河中,左右都是无数个时间碎片,光影陆离。
他一一走过去,情不自禁地看着周围的显现出来的画面,神色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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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看江巍他又欺负我!”
扎着双辫子的小姑娘气汹汹地鼓着脸,小跑到温润如玉的少年跟前告状。
负雪温柔地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安抚道:“倾倾别哭,江巍要是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好了。”
小姑娘仰着头,“可是我打不过他。”
“别怕,师兄帮你撑腰,看他敢不敢还手。”
站在不远处的江巍嗤笑,“云倾你没本事,就会告状!”
少年松玉站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拍了拍江巍:
“你也别怕,她找大师兄,那你去找二师兄给你撑腰就好了。”
小江巍眼睁睁看着负雪师兄温柔地抹去她的眼泪,气愤地道:“我才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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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这个发簪的!”
十四岁的少女像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面容虽带着婴儿肥,但稚嫩的五官已初显清美之姿。
她拿着一支青绿色的发簪,兴奋地像只鸟儿一样围在负雪身边。
“师兄,你快帮我戴上,看看好不好看。”
负雪宠溺地看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发簪,捧着少女的头,轻轻地插到青丝中。
清冷如松间雪的冷冽萦绕身侧,少女不禁羞红了脸,她摸了摸温润的发簪,双眸灿若星辰,眼里的爱慕毫不掩饰。
“师兄待我最好了。”
负雪笑着敲了敲她的头,“宗门上下谁待你不好了。”
“江巍就不好。”少女皱了皱鼻尖,“师兄下山历练都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江巍就会欺负我。”
“不能这么说,江巍他只是性子皮了些,心底待你还是好的。”
“才不是呢,他那是恶劣,嘴巴还恶毒,说话也没个分寸。”
“还说他,你不也一样,我看你们都是一个德行。说话没轻没重的,上次你骂他可狠了,你忘了?”
时倾软着嗓子:“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都跟他道歉了,可是江巍他还是凶巴巴的,一点儿都不领情。”
负雪还想说,少女连忙扯住他的袖子,“师兄别说他了,你跟我说说这次下山有什么好玩的......”
无人注意到,“云凭远”院外的一方草丛,包装精致的盒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翻开的盒子里面,依稀看出是青绿色的手镯,此刻沾染了脏兮兮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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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小打小闹很多,江巍不过看了几眼,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就如开闸的洪水奔腾。
他和时倾一同被抱回云起宗,不过相差一岁。
但是,所有的人都格外宠爱最小的时倾,他最喜欢的负雪师兄也总是让他别跟小师妹计较。
所有的人目光都围着小师妹打转,这让江巍生出不平衡。
他们越是宠爱时倾,他越是反其道而行之,试图通过针对和欺负她将大家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
后来,这种不平衡的心理随着年岁的增长而逐渐变味。
以前他嫉妒时倾,总是轻而易举得到无所不能的大师兄的处处关照;但不知从何起,嫉妒的对象却变成了他最崇拜的那个人。
少女情窦初开,总是穿着华丽的裙子在负雪师兄转悠,脸上的那抹羞红比天边云彩更绮丽。
只要有负雪在的地方,她的目光吝啬到不会分给旁人半分。
这么多年的相处模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他尝试学着负雪的温润清雅,可是少女只会说他不怀好心。
他本就是桀骜不驯的性子,将自己的所有棱角尽数磨平,装在另一个人的套子并不适合他。
渐渐的,他也不再学着那人的样子。左右,任他如何努力也比不上负雪的一根手指头。
想到这里,酸楚扩散到四肢,疼得心口瑟缩。
江巍垂下眸,快步往前走。因此也错过了一些他不曾见过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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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小师妹,你这是为江巍准备生辰礼吗?”苏潋惊讶地捂嘴。
少女手上端的赫然是一份热气腾腾的金黄色面条,上面撒着几片薄如蝉翼的牛肉片,几颗细碎的绿色葱花点缀。
时倾点了点头,笑得一脸神秘。
“我听天南师兄说山下的百姓过生辰都要吃长寿面,这样才能健康长寿。虽然江巍跟我不对付,我有时候骂他,但那些都是气话,我也不想他真的短命。”
“你们昨天不是刚吵完架嘛,这次怎么快就和好了。”苏潋打趣。
“吵架是吵架,今天是他生辰,我决定单方面原谅他了。所以师姐,你要帮我保密,不能告诉其他人。”
苏潋扬眉笑,“我知道了,小师妹其实还是很喜欢江巍师弟的。”
“谁喜欢他,脾气又臭又怪。”
少女忽然炸毛,端着长寿面就跑了。身后是苏潋乐不可支的笑声。
那时候,生辰宴差不多已经结束。时倾前一日还骂江巍特别狠,就连负雪都忍不住责怪她太过分。
她怕江巍还在气头上,便悄悄把那碗面放在江巍的房间,想着他晚上回来后可以吃。
直到众人散去,江巍久久没等到她的礼物。回到房间时,那碗长寿面早就坨了,冷冷的没有丝毫口感可言。
江巍并不知晓是时倾做的,随手就将它倒掉。
第二天,时倾兴冲冲地到江巍的院子去,瞥到了角落的残留的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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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巍怕耽误过久时倾撑不住,因而快步飞到前面,与松玉和镜天海无关的通通掠过。
最后,成功找到了松玉进入一面镜子的场景。
正在此时,一股失重感袭来,眼前一黑,睁开眼已经回到了现实。
时倾快速收回灵力调息,脸色看起来惨白没有血色。
蔺舟急忙上前扶着她,“师尊,您怎么样了?”
语调轻柔地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精美瓷器,江巍多看了他几眼,不动声色地撞开她扶住时倾。
“没事,只是灵力耗损得厉害。”
话音刚落,时倾重重得咳了起来,吓得江巍和蔺舟手忙脚乱,又是找药又是输入灵力帮她调息的。
时倾服下丹药,摆手阻止了为她调息的想法,“找到了吗?”
江巍点头,沉声道:“看到了,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再出发。”
“不了,时间紧迫,还是直接走吧。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她捂嘴轻咳,袖子下的手掌带起一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