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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青山,艳阳高照。

从碧华山通往京都的一条官道上,一列不长的车队正慢慢的行进着。

为首马车十分典雅华贵,整体用紫檀木制成,飞檐勾角雕作仙宫模样,四周垂着珠帘绸幔,由七匹金辔白马拉着。

……简直无与伦比的招摇。

韩湘雪相信,如果车后没有那二十余个骑着马的带刀侍卫,他们这一行人早就引来无数小贼了。

这荒山野岭的,有山匪啊。

当今天下太平,北月和南月两边许久没有争端。自几百年前一场恶战,两边的四个国家正值国力强盛,为了一场联姻打得如火如荼,战火几乎绵延到处于战事之外的凤栖国。好好的太平盛世战火纷飞,打到快伤了根本才各自停手,将养生息。

吸收那次的教训,遵循着到底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道理,各国这几年来一片太平。国家和平了,人民就安居乐业,落草匪寇之流就少了。但在偏离国都的地方总是有些鞭长莫及。

碧华山一带还好些,相邻的百花谷地处江湖,一片混乱。江湖匪帮鱼龙混杂,又不犯什么大案子专抢金银财物,不伤及人命,朝廷也不容易插手去管。当地府衙与山匪多年斡旋,往来的商户都是各自小心。

她父皇这次用了心思,考虑到她这许多年不在京城,便来信说让她声势浩大地进城归京,不能让京城的许多勋贵人家看轻了她这位公主。

虽然韩湘雪觉得他杞人忧天了些,但思及他也是一片赤诚的爱女之心,还是应下了这个要求。

于是就有了这华丽的仪仗,和车后的那些侍卫。

眼下正是夏末,在平地太阳下走着也不会热。

道路两边高地上,各种树木的叶子已透出熟透的深绿色,枝叶如盖交连;夏日偶有的一丝风也透着凉意,秋天已经不远了。

她七岁离京去碧华山拜师,如今十四岁,七度春秋,在外的时间比在家人身旁的时间还要多,对他们不可谓不想念。

而现在,她就要回来了。

在韶月国,从碧华山到京都何止千里之遥。再加上为了维持排场,这一路上拖拖沓沓走了足足一个月。等一行人到达京都的时候,已经是初秋了。

现在刚到秋天,道路两旁树木的叶子还没有开始掉,而京都繁华的街道上,两边的商铺都在檐下挂了灯笼,系了红绸,道边偶有的一棵树上,也要系上各种绸缎和挂饰。

因此,当韩湘雪乘马车进城的时候,掀起帘子,就见到了这一片片仿佛过年一样的红色。

她怔了怔,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目光撞到车外一个人的脸上,连忙放下了帘子。

“诶,是公主,我看见公主了!”那个挑着担子正打算出城去卖货的货郎看见她,怔了一怔,目光转移到马车上,立刻惊叫起来。

“什么公主?皇上说公主要回来都已经一个月了,结果呢?这一个月连个影都没有,你可省省吧。”后边一个年纪稍大的货郎刚批了东西,正低头整理着货物,没好气儿的说。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阵吵闹声。

“是公主!”

“公主回来了?”

“哎,你不是骗我吧?”“我骗你干什么?没看那车后跟着侍卫吗?”……

韶月皇上这次接女儿回来的场面是用了心的,他希望这重大的仪式能让京城那些世家意识到就算他这个女儿很长时间不在京城,但是也还是很受他重视的。

韶月国古时曾是天下唯一的大国,统一了天下,极其强盛和富饶。历代国主也是仁政以民,即使最后分裂了,保持着原有名称的这一块土地——“韶月国”也是十分富强的。

虽然如今北月和南月的四个国家看起来国力相当,但当年韶月古国积攒下的一些宝物和典籍大都还在当今的韶月国,这就导致了韶月的风俗仪式等祖制异常复杂而繁冗。

如今韶月国的仪式早就不再按这些办了,经过几代国主的简化、简化再简化,韶月国出人意料的成为了四国之中民风最开放的一个国家。然而就算如此,这些关于礼制的典籍也仍然代代流传了下来。

后来,每当哪位国主想要显示自己对某一个礼仪分外看重时,就会从这些典籍中挑选并修改用个一次两次,然后继续该怎样还怎样。

于是韶月国的当今皇上,就打算这样做了。

他向满朝文武宣布要接公主回京,退朝之后,他单独把丞相和礼部尚书给留下了,促膝近坐,亲切地说这场仪式他想办的盛大一点,让他们好好准备。

于是丞相大人和礼部尚书的噩梦就开始了。当天下朝两个人坐马车直奔皇宫的藏书阁,询问那阁中女官“礼制”一档有多少藏书。

那女官看了看他们的官服,笑着道:“十四万八千六百九十一卷。”

听到这个数字的丞相大人一向温和沉静的面容隐隐出现了裂缝,而算学一向学得不太好的礼部尚书一脸茫然。

“丞相大人,怎么样?很多吗?”刚上任一年、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的礼部尚书睁着茫然的眼睛这样问他。

“……你先把它想象成十四万八千六百九十一两银子,”程丞相谆谆善诱,满意地看到他由白转青的面色,“多吗?”

“……”

两位大人日夜辛劳,来回奔波。每天出府就是上朝,下朝就是藏书阁,直到天色幽深、宫门要关了才匆匆回府。凌尚书倒是还好,年轻力壮,每天忙的时候有妻子送饭,到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多少有个安慰。可怜程丞相已不再年轻,又单身多年,府中连只母鸡都没有。还好有皇上体恤他,让宫中的御膳房给他送饭。

这样整整折腾了一个月,礼部也大概作出了具体的计划。皇上看过之后表示满意,准奏施行,于是丞相大人和礼部尚书就这么解脱了出来。

上好紫檀木雕成的马车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二十多个骑马带刀的护卫。当车辇慢慢悠悠地驰至城中的时候,从前方迎来了另一队人。

服饰严整的宫廷护卫整齐无声。见到马车,他们从中分开成两队自然地护卫并行在了马车的侧面。

而在他们后面,是一队绿衣红裙娇美动人的宫娥,和华台之上的舞姬乐师,一同静默无声地渐渐融入了队伍。

伴随着古典庄重的鼓乐声,马车继续向宫中驶去。

此时正是晌午,街上的人本来不多。但听说有热闹瞧,便有那不甚讲究的人家扔下吃了一半的饭,男女老少一起出来看热闹。

街两旁的铺户也一时冷落起来,反而有那三三两两的伙计往外探头,生怕错过了什么热闹。

韶月紫都一向人多繁华,百姓们搁置了一月的好奇心纷纷爆发,道路两旁一时人流涌动,争相赶着看热闹。

这一路上,便是无比热闹。

毓清宫,御书房。

着一袭墨色华服的男子坐在御案之后,手持一管华贵的紫毫,正在批阅奏章。

他面容沉静如水,仔细又专注地阅览过每一份奏章,并作出批示。侍立在帘栊两旁的侍从在一旁磨墨,另一个端了一盏茶来。

就在他将茶盏放到桌边的时候,韩毓影开口了。

他道:“你看朕这一身好看吗?”

小侍从今天是第一天上任,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错,正想好了放在哪里,小心翼翼去放,皇上这一出声,将他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这杯茶掀下去。

“……”韩毓影也被他过于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就发现他并不是从前服侍的宫女,但是并不重要,压下这一点疑惑,又问了一句,“……好看吗?”

小侍从哆哆嗦嗦地抬了头。

宽敞明亮的大殿中,君王面如傅粉,身姿修长,华贵的玄色袍服上金线龙纹若隐若现,一双微挑的桃花眼墨黑深邃,眉目英气,淡红薄唇,面容是俊美无双,正值而立之年,仍容色曜曜,不由半呆着道了句:“……好看。”

“嗯,那就好。”他唇角微扬。

另一边,被一群宫女簇拥着的韩湘雪在宫女指引下穿过一条条宫道,来到了许久未见的毓清宫。

朱红的宫门打开,绕过亭台回廊,眼前的景物似乎渐渐有些熟悉起来。轻快地踏入御书房,白衣少女一路行至案前,还没等男子反应过来,双手前抱作礼:“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你还没回过晨雪宫?”

“父皇,儿臣有事同父皇商议。”站直身子,少女双眸对上他的目光,往他身后待从一扫,韩毓影立刻了然地挥退旁人。两人在殿后寻了位置坐下,玄衣男子便关切问道:“雪儿,你身体如何了?”

“如今已好全了。”她笑着应道,“那灵力也已修到了青阶,以后便可高枕无忧了。”

“那便好。”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眉眼间轻扬出一抹轻松笑意,又忽地望向她,语重心长道:“雪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今你身怀灵力,在外时一定要诸事小心。宫内宫外,尽量不要走露了消息。……我和你娘近几年就担心这件事了,如今这件事了,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是。”少女温顺应下,又道:“父皇,上次儿臣来信跟您提的……您跟母后是否有决断?”韩湘雪神色自然地抬头望他,语气却隐晦不明。所幸韩毓影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面色一红,不太自在地轻咳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