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李师兄，我，我现在想闭上眼睛都不能了......”
诗念声音颤抖，她似乎想拼命地闭上双眼，可如今眼皮都被割了，哪里还能做到？
她知道，如今她无嘴无鼻，面容极度丑陋，比之恶鬼都更甚一分，而她此生最为丑恶的一面，却被这般完美无瑕的李师兄全都看在眼中，这是她难以忍受的。
诗念看得出来，李师兄眼神中除了有不忍，同样有着一丝怜悯，一丝强忍的模样。李师兄他，看着她这般面容，一定也很不喜欢，甚至是讨厌吧？
心中这种羞愤的感觉，比她脸上那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更加让她难以接受。
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李承风及时提醒了一声：“诗念，不要胡思乱想，击中精神，马上要好了！”
“好......好！”诗念的声音依旧是那般颤抖。
李承风加快了速度，玄冰之剑寒芒之下，再一剑利落地割下。
“唰~”
诗念整张脸，连接着鼻子，眼皮，耳朵，脖颈，全都脱落下来。
将其放在一旁，李承风又将诗念脸上的半熟的肉一一剔除，这个过程更是痛苦无比，那种剑锋在眼前一点点割掉自己血肉的感觉，王诗念能记一辈子。
两人都强忍着没有再说话，好在玄冰之剑的寒气将她的血管凝固，没有造成大出血的局面。
终于，所有坏死的血肉都被剔除！
李承风一手持玄冰之剑，剑尖刺入自己心口，带出一滴心头之血，又在指尖祭出一滴圣体精血，将二者融合为一。
心头血和圣体精血糅合在一起，被李承风挥手间便摊成薄薄的血片。
在诗念双目圆瞪，眼睁睁的目光下，血片缓缓覆在她脸上。
金色与红色光芒闪耀，刺得诗念双眼都要瞎了。
一股温热的感觉在她脸上出现，诗念只觉得眼前除了那一阵金光，便再也没有了其他，李师兄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她的眼中，让她心绪平静了不少。虽然这只不过是她掩耳盗铃的想法罢了。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诗念脸上逐渐有了一阵阵的痒意，好似血肉再生，她好想用手去挠一挠，实在是太痒了，比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不行，太痒了，我受不了了！”诗念双手颤抖间，便将手伸向她的脸。
可就在这时，一只坚韧宽厚又温暖的手，忽地拦下了她的手。
“再忍忍。”
那般温和的声音传来，是王诗念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她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诗念强忍着脸上的痒感，双手死死抱住了那只手掌。
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心也跟着颤动起来。
忽然，往日的一幕幕在她心间浮现......
自打出生便被无垢书院三位长老捧在手心里，也定下了她日后要走的路。她自小便知道自己的使命：读书，修炼，读书，修炼，读书，修炼！
年仅十六岁，修为便达到了六境巅峰，十七岁便破入七境，被人评上了紫霞圣地百强道侣榜。到了如今的十八岁，更是达到了七境后期，相比于身边的同境之人，平均年龄都要比她大个五六岁，足以说明她的天赋出众。
本来诗念打小便吸引一些同龄的小修士，尽管她并不喜欢，甚至经常出手揍一些小屁孩，可那些人还是舔着个脸跟在她屁股后头。到了十四岁，她容貌稍微长开一些，更是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少年，甚至一度要拿她与无垢书院的大师姐宁青霄并列。
诗念嫌麻烦，便让大伯王九年出手，将无垢书院的胭脂榜排名改了一番，从十四岁便差点并列第一，一下子落到第十。
可随着她十七岁又登上道侣榜，在书院内胭脂榜的排名在三位长老的力压下，还是在缓缓提升。
她从小便犹如那天上之月，可望而不可及；身边围满了星星，却从未有一颗能靠近她这一轮明月。
被如此这般众星捧月，她性子自然便添了一丝傲气，好在三位长老的苦心教导，才没让生出那般大小姐的脾气。
以她的实力，也是轻松拿下了百年大典的正选队友名额，成功进入了紫山。
而她性子孤傲，前几层又都是些低境界的修士，便独自一人探寻，直到一次施展出了无垢书院的秘法，被真爱宗的两名弟子盯上。
王诗念使出浑身解数，所以能用的法宝，手段她都用上了，可还是不敌那兄弟二人，她不甘受辱，只能暂时放下傲气，选择发出了求援信号。
但援兵一时半刻也到不了，王诗念便只能疯狂地遁逃，直到她逃无可逃，只得选择站着死，也不想让那二人侮辱自己。
她被阴阳二气打中，无力反抗，只能选择接受自己的命运。
可谁知，那兄弟二人即便扛着瓮城的凶险，也要临死前辱她，还是被火焚之后彻底毁了容的她。
就在她即将受辱的那一刻，李师兄的绝世之姿忽然出现，他一举打破了瓮城的城门，杀了那恶徒，又以无上之力，强行灭了九阶的怪物，带着她活着离开了瓮城。
但就在出城之后，她看见了昔日自己追求者，因她如今的面容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她心如死灰。
同门都急冲冲离开，可在她心绪最为低落的那一刻，又是李师兄站了出来，安抚她受伤的心，给她莫大的机缘，让她得以恢复容貌。
可她最丑陋的模样，却被她此生最仰慕的李师兄，如今最在意的李师兄看在眼里，没有半分遗漏。
她羞愧，悲愤，无地自容。
就算容貌恢复了，她又该如何去面对那光芒万丈的李师兄！？
她又绝望了。
此生十八载，对她袒露心思之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都不曾动摇过她的道心。
如今，十八载之后，她终于遇到了一个让自己动了春心之人，但他却已有心仪之人。
男女之事，本就不能强求，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自然知道君子坦荡荡，不能插足李师兄与清梦之间的感情，况且清梦还是自己的姐妹！
她十八年来，光明磊落，自然也从未生出过争夺之心，她只求日后能偶尔与李师兄相见，坐而论道，甚至并肩而行。
可此事之后，她怕是连面对李师兄的勇气都没有了，面对让自己动了心的人的勇气，再没有了。
这才是她最悲哀之事。
她想哭，都哭不出来。
就在她心绪最为低落之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只见还稍显稚嫩的李师兄，正在教导着一群被他称之为师妹的修士修炼。
好几个女修士嘴里跟抹了蜜似的，一口一句“大师兄你好厉害！”“大师兄你人真好！”“大师兄我丹药用完了，你能给我一枚五品增元丹吗？”
李师兄不厌其烦地给诸位师妹一一解答，可在诗念的视角里，却看到了一个偷偷躲在暗处的姑娘，细看一眼，那不正是清梦吗？只不过那会儿的清梦，扮相没有如今这般完美，衣着也极为普通，修为更是连五境都不到！
直到李师兄精疲力尽将一众师妹打发走，这才刻意看了一眼清梦所在的方向，他刚想要走近，清梦确实一副作势要逃走的模样。李师兄无奈，只能停下步伐，假装什么都没看到，随后便拿出一枚五品丹药放在桌上，嘴里说着：“也不知道哪个师妹缺资源，我且先放在这里，等她们需要之时，也无须再叨扰我了。”
“唉~”李师兄摇着头离开。
过了半响，清梦才垫着脚，一点点地靠近那桌子。
最后她拿起了丹药，如获至宝般地捧起，又放在鼻尖使劲闻了一下，却又将丹药放了回去。
清梦离开不久，李师兄又折返回来，看着桌上的丹药，已经消失的人影，无奈地叹息：“真是个傻妮子，你这般下去，修为如何才能提升？”
看着李师兄和清梦昔日之景，诗念嘴角不自觉扬起，会心一笑：“师兄和清梦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哩！”
场景一闪，画面也快速推进，诗念看到了李师兄在并不情愿之下，将那柳若曦踢下了床，又费心费力给各位师妹们提升修为，提点她们，讲解修炼的知识，可他自己的修为却停滞了许久。李师兄又无奈与那柳若曦推进了关系，两人竟然打算要结为道侣了！即便知道李师兄如今并未道侣，可诗念还是忍不住急了：“好你个柳若曦，你虽长得有几分姿色，能与我相当，可人家李师兄又不是真的喜欢你，你为何要这般纠缠不休！”
画面再次推进，诗念看到了李师兄带着几个顽皮任性，修为还不高的师妹在上一届万宗盛会上夺了魁，带着诸多的资源，拒绝了十大天级宗门的邀请，毅然回到了云烟谷。
“李师兄初心未改，真乃神人也！”
可接下来的一幕慕，却是让诗念傻了眼。
只见李师兄夺了魁，便更加没有时间修炼了，平日里整日都被那一群师妹缠着，每天都能看到他焦头烂额。也唯有柳若曦出现的时间，将那一群师妹撵走，他只需应付柳若曦一人，才得以喘息片刻。
诗念：“这一群莺莺燕燕还真是的，这般整日里纠缠，让李师兄如何修炼？以他的天赋，若是没了这些人干扰，怕是在万宗盛会之前，便破入七境了！又时不时还暗送秋波，看那衣服都不好好穿，成何体统！如此看来，那柳若曦的出现，倒是让李师兄清净不少，我看李师兄正是如此，才与柳若曦越走越近吧？”
画面再闪，紧接着，便是那柳若曦私自拿了玄冰本源，这件事诗念从李师兄和清梦的嘴里听到过，现在看来也的确是这般。
只是让她料想不到的是，李师兄在这般环境里过了两年，竟真要与柳若曦结为道侣了，喜帖都已经开始准备了！
可就在这时，李师兄的一身修为，却忽然开始倒退！
诗念：“修炼之路，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但李师兄这修为未免也跌得太快了吧，不足七天，便跌落至五境，还在跌，还在跌！”
半个月不到，李师兄的修为便完全消失，犹如一个未曾踏入修炼界的武夫，不过区区锻体九层！
“啊？？？”诗念大为震惊！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她在这些画面中，带入的本就是李师兄的视角。
紧接着，李师兄修为消失之事，便被众人知晓，他的道场也从门庭若市，变得无比冷清，婚事自然而然便停了下来，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柳若曦也未曾出门解释。
“这......李师兄他，到底是怎么了？按照这画面中的时间，距离现在也不过三年，他又是如何在三年时间，修成七境中期的修为，拥有九境的战力！”
诗念大为疑惑，虽然结局她知道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去了解李师兄身上发生过的一切。
于是乎，她心念一动，眼前的画面似乎就变快了不少。
她亲眼看着三年里，昔日里那些围绕着李师兄身边的师妹从未出现在他的道场，但那些师妹不来了，清梦便整日黏在了李师兄身旁，丝毫不因为他的修为消失而嫌弃，反倒是与李师兄整日单独相处，二人世界过得很是美好，除了李师兄偶尔在深夜独自惆怅。
他想卸任大师兄的位置，那云灵为了云烟的脸面却又不让，彼时的云烟谷，已然成为了新晋的九品宗门，而李师兄身为堂堂九品宗门里的大弟子，日子过得只能用清贫来形容。
即便他已经剩下自身所有的开销，将身上所有的资源给了那些师妹们，可她们对李师兄的态度却依旧那般冷冽，或者说是恶劣，不仅仅污蔑李师兄不说，还拿着李师兄赠予的法宝去讨外宗修士的欢心，当李师兄在妖兽擂台为了几百枚灵石，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那些师妹却是从李师兄那里讨要的灵石挥霍无度！
“太气人了，还有那个叫唐十三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画面继续推进，诗念看到了李师兄被污蔑，被云灵打断了腿，被榨干了最后的价值，也就是那枚七品玄元丹之后，毅然离开了云烟谷。
最后，诗念看到了李师兄远走他乡，于一处山巅拿出了一本名叫《人族圣体修炼手册》的书本，画面便戛然而止。
画面消失了，她再也看不到了，似乎被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遮蔽，犹如天机，不再泄露分毫。
诗念很失望，她想看着李师兄是如何崛起，也想看着李师兄以如今之姿态，出现在昔日那些污蔑，驱逐他之人的面前，她们又该是作何反应，可她无论如何，却也看不到李师兄修炼《人族圣体修炼手册》之后的画面。
但只要她想，似乎就能继续看到之前的画面，可以重复看，反复看，倒着看，甚至，还能看到李师兄在还未加入云烟谷之前，他小时候的画面。
王诗念不甘心，她想看完李师兄的一生，看着他的人生轨迹，看着李师兄是如何成长。
很快，她就找到了还是小孩子的李师兄的画面，那时的李师兄，还未踏入修炼界，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镇孤儿，无父无母，从画面起始，他似乎便是吃百家饭长大。
有人欺负他，他就打回去，有人对他好，他就百倍地对人家好，从小便是一个对身边人毫不吝啬地爱憎分明的正气少年。
“李师兄，似乎......没读过书，还是私塾先生看他秉性不错，又日日给先生劈柴挑水，这才让他旁听过一段时间。”
“难怪清梦总说李师兄木讷得很，也不懂恩大成仇的道理，不知道适可而止，只会无条件地对身边的人好。”
“打小便没了亲人，更是珍惜云烟谷那份来之不易的恩情，已经全然将云烟谷当成了家。”
“呵呵......就是书读得太多，知道趋利避害的道理，似乎连我都对这种赤诚之心有些不屑，李师兄虽然没读过书，可若是没那云灵言传身教，怕是身边也不会出那么的白眼狼！”
“适才，我便听二人说，那于绾绾已然身死，而玄冰剑又是柳若曦的佩剑，想来李师兄已经跟那云烟谷之人有过接触了，可惜，看不了李师兄重修之后的画面，有些遗憾呢~”
“但我为何会看到李师兄这些昔日之景？这定然不是李师兄的手笔，毕竟谁会把自己的往事这般事无巨细地告知别人！而且有些画面，怕是李师兄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算了......不去想那些，得此一观，我便算是彻底地了解了李师兄。”
“他连那般打击都能振作起来，而我这点又算得了什么？跟李师兄比起来，充其量不过是个小跟头罢了。”
“未经磨难，我的心境还是太弱了！”
“日后，李师兄便是我努力修炼的目标，就算不能与他并肩而行，至少也要能看到他的背影！”
“......”
在王诗念脑海中，时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待她感受到现实世界时，脸上已经没了那奇痒无比的感觉，但手中紧握的那坚韧而又温暖的手掌也没有了！诗念心头一空，怅然若失，她试图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双眼上覆盖的已经不是那金光，亦不是那血皮，而是她自己眼皮！
“唰~”
诗念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有着神异纹路的法阵顶端，而她似乎是躺在一张石床之上。撑着身躯起身看向四周，李师兄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诗念的心顿时被抽空了一样，她读书十几年，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如今的感觉。
她闭上双眼，努力回忆脑海中的那种感觉，那种画面，直到在脑海中看到了李师兄昔日的身影，才有所缓解。
诗念再次睁开双眼，她盘膝而坐，稳固自身的气息。忽然，她发现自己竟然突破了！
“七境巅峰！”
“我这一遭，竟因祸得福，成就七境巅峰！”
“......”
即便这般，可诗念依旧开心不起来。
她四处张望，又放出神识感应，发现李师兄不仅是消失在了法阵之内，而是已经离开了。
唯有石床的床头，留下了两个物件。
一张焦黑的面皮，似乎被祭炼过，没了那些脓血和坏肉，诗念拿起此物细细端详，确定了此物是以她被割下来的面皮，再融合了特殊的秘宝而成。
“似乎是真爱宗那人套在我头上的黑色罩子？”
诗念探查了一番，她这张焦黑的人皮，似乎另有妙用，只要戴上之后，可随意改变自己的容貌，而且品阶很高，已经达到了七品巅峰！
“如此短的时间便祭炼出一件七品巅峰秘宝，李师兄，你的手段，又让诗念长见识了！”她知道，虽然在意识里过去了许久，可现实中应该没超过半个时辰。
无奈苦笑一声，诗念又拿起了石床上留下的另外一物，那是一个玉简，其内有着李师兄的灵魂气息。
诗念感觉放开神识，读取玉简中李师兄留下的信息。
“诗念，你已无碍，我与清梦便先行一步，若你在紫山之内遇到危险，可捏碎此玉简，我便来救你。紫山机缘之争不可再耽搁，不要将心思放在往事上，你需为自己多多探寻机缘才是。”
在最后，似乎隔了些时间，李师兄的话才再次传来。
“你之容颜绝世，无须因那孟江之事介怀，不过一雷堆之人尔。”
“噗嗤~”诗念笑了，真正开怀的笑了。
她笑得很开心，很释然，可笑着笑着，眼角便落下一滴清泪，滴在那玉简之上。
“李师兄，你知不知道，你最后这句话，让诗念很开心......诗念的心，似乎挂在你身上了。”
“但，即便你这般赞誉诗念，我也再不敢出现在你的面前。”
诗念收起玉简，轻触自己的脸，手中传来的触感嫩，滑，弹，暖。
她并未拿出镜子看自己恢复的容貌，但已然知晓如今的样貌，比之以前更甚一份，怕是与大师姐宁青霄比，也毫不逊色。
但她不知道，与往日容貌不同的是，在她左眼下，生出了一颗极小的红色泪痣。
诗念手里拿着焦黑的人皮面具，盖上了她那连李师兄都赞为绝世容颜的脸，挥手破开法阵，目光坚定，径直离去。